好醜,當使瞽目為娼。恨其自負嬌容,想殺才人三命。初做賤妓,償還宿債。憐其以後矢貞,能為醜子捐軀。終為良婦,了卻前緣。今生誤愛富兒,再世當求才子。黃金色自恃富豪子弟,苦苦求妻;白家翁只重才貌兒郎,殷殷卻婿。以致彼緣未遂,此命是捐。查彼貌雖醜惡,心實善良。今著彼託生陽世,與錢氏初諧露水之歡,後遂雙飛之願。才貌兼優,以掩前生之醜;家徒四壁,以報恃富之橫。錢氏作配鍾情,鐘有貌而瞽女不能見貌,要知色即是空;鍾情固得錢氏,縱得錢而貧士仍舊無錢,方是空能得色。雖嗔她性墮痴愚,尚念彼情猶憫。法外施仁,故從寬貸。至此三生,具此才華,不知自檢。既自恃才貌,使託生愚蠢痴頑,以報自棄之罪;又怨恨貧窮,使再世豪華富足,以償苦學之勞。鹹配淫醜悍妒之妻,以懲好色輕生之戒。爾大眾與錢氏買笑追歡,了卻前生宿願;你諸人須自己回頭是岸,勿結來世冤愆。鐵筆無私,照判發放。
寫畢,發與判官,判官高聲宣白一遍。那王又叫道:“帶那三獸上來。”只見鬼卒帶過一隻尖嘴母猴,一隻咆哮牝虎,一隻鐵黑雌狐,伏在案下,若有所訴。王道:“爾三畜前生孽重,致變畜生。罪恨已滿,今著轉託婦人,配此三生。獸心雖不能全革,若不傷害性命,來世尚可保全人體,不然又墮畜道矣。”著鬼卒送它們到轉輪殿去。那三獸連連點頭,如叩謝之狀,搖尾搖頭,順盼三生,欣欣然隨鬼卒而去。判官在傍呼喝,將前之判文傳與鬼卒,隨亦將眾人帶去。倏忽雞鳴,驀然不見,展轉之間,不知東方之既白。
到聽凝神自思,宛然在目,回憶前語,一字不忘。正在驚訝之際,值廟祝出來開門。見了到聽,驚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夜間存在此處?”到聽訴說昨晚酒醉家遙,故而在此睡倒。因將夜來之聞見,備述一番。廟祝聽了,以為詭辭,大笑而去。到聽自己以為一件奇事,每遇見親友,無不相告。雖於中遇一面之識的人,亦詳細道之。眾皆不以為然,以其平素好傳新聞、說白話之故。人雖不信其實,亦皆以為奇談,轉相傳說。有一種與他同類,亦好道聽途說者,四處談講,竟普傳於白下,至今里老猶有能言之者,這是後話。
且說那到聽,一日在稠人廣眾之中,高談闊論,講這一段新聞。正說得興頭,內中一個少年問道:“兄這些事醒著聽見的?還是睡著了夢中聽見的?”到聽道:“我是醒著聽見的。”那人道:“兄此時是醒著說話?還是睡著了說話?”到聽道:“你這位兄說話稀奇得很。大青天白日,我站在這裡說,怎說我睡著了?”那人道:“兄不要見怪,你既是醒著,為何大睜著眼都說的是些夢話?”眾人哈哈大笑。到聽才要分辯,又一個道:“不是這樣說,兄這些話是獨自聽見的?還是同人聽見的?”到聽道:“半夜三更,就是我一個,哪裡還有別人?”那人道:“兄自己錯了,怪不得人說。”到聽道:“我怎麼錯了?”那人道:“兄方才說看見有許多判官小鬼,該把那判官也罷,小鬼也罷,拉住一個做個證見。此時這些鬼話,就不怕人辯駁了。你不曾想到這上頭,豈不是錯?”眾人拍手打掌,又笑了場。到聽發急道:“我是千真的話,你們當我說謊,這樣省剝我。”內中有認得他相厚的便道:“毛空你既要說新鮮謊,老著臉憑人說罷了,又急得是什麼?”又一個道:“這位原來就是有名的到兄,面荒失敬。我們大家說歸說,兄不要發急。等我替兄尋個證見,包管他們再沒得說了。”到聽當是好話,笑著道:“兄替我尋個什麼證見?”那人道:“兄那日在哪個去處聽來?”到聽道:“我在大門內泥馬腳下睡醒了,聽得這些說話。”那人向眾人道:“如何?我知到兄決不是假話,列位都這樣白他,這不有了證見了。”眾人道:“誰是證見?”那人道:“他說在泥馬腳下睡的,那不有個拉馬的馬伕站在那裡。我們同去問他,是真是假就明白了,何須大家只管辯駁?”眾人道:“那馬伕是個泥人,怎會說話?兄也來跟著說新聞了。”那人道:“列位有所不知,我去問他,正要他不會說話才好。若是會說話,他也要說到兄是扯謊,越發講不清了。”眾人聽了,笑得幾乎打跌。
到聽要辯,又說不過眾人;不辯,又氣得慌。臉脖子通紅,頸子上的筋急得有指頭粗疊暴著。只見人叢中走出一個道士來,上前笑著道:“天下奇怪的事何所沒有,這位居士也未必全是謅出來的假話,或有些影兒也不可知。列位何必如此認真?若信他是真話,就聽他這一遍新聞。若疑他說鬼話,就不必信。人還拿著錢給說書的,聽鼓兒詞上的瞎話。如今聽說這新鮮話又不要錢,何等不樂,只管辯駁些什麼?”眾人看這道士,兩道濃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