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本上去,在廷忠義之臣皆以為天啟必定震怒,將忠賢滅族,客氏貶開,盡洗耳以聽。不想魏忠賢積威所致,天啟久已拱手服降。且天性愚騃ái,見了這本,不但不怒,反恐忠賢遷怒到他,滿臉陪著笑說道:“這本上說的話,那外邊的事,說我不知道還罷了。這些宮中的事,我尚不知道,那外邊的事,何由得知?我有些信不過。”忠賢道:“上位說得是。只這麼一想,就知是假話了。他們見上位託我掌管朝政,他外邊官兒不得弄權,想要觸了上位的怒將我貶開,好讓他們大家弄鬼。”客氏扭頭捏頸的道:“這些嚼舌根的,連我也拉在裡頭。他們不過怕我在爺跟前說他們的不是,都想擠撮我,我出去就是了。”就往外走。天啟忙親自跑去拉住,說道:“你不要著惱,我自有處治。”因怒向魏忠賢道:“你把這樣多事的人重重的處了,別的才不敢學樣兒。”忠賢道:“上位不知道,他們這一黨的人多著呢。就處一兩個,他們也不怕。”天啟道:“不拘他多少,你都盡情重處就是了。”忠賢、客氏聽了這話,心中暗喜,出來就批嚴旨切責。忠賢知道皇帝是他治服的了,何得尚容臣子嘵舌,遂弄了個東林黨,大戳忠良。把些正人君子盡行殺逐,所留合朝文武皆是他的乾兒。自首相魏廣微起,五府六部,大小九卿,以至科道,無非兒而已矣。那時有個禮部尚書將八十歲了,向忠賢說道:“我本意要與上公做個兒子,因年紀太大了,不好認得。叫我兒子與上公做個孫子罷。”你看那時士大夫無恥至此,可還成個世界?此時魏忠賢已建府第在外,客氏亦起大業。各家有數千奴僕,每出朝到家,千歲之聲震耳。那時有奉承忠賢者,尊呼為九千九百九十九歲。他二人互相表裡,忠賢出,則客氏在內。客氏出,則忠賢在內。一個天啟竟被他二人監管得定定的,一毫不能自主。
忠賢因與客氏輪流出入,不能常伴她同宿,挑選了四個貌美陽大的小廝送客氏為小夫,笑說道:“我不得常常奉陪,送這幾個小廝與你服事。料道你家侯爺也不敢管你,你可留下用罷。”客氏也就笑納。客氏住在大宅,在隔壁又蓋了一處房子,與丈夫侯二同兒子侯興國住。她但是出宮,便叫這四個小廝一床同睡,大暢所懷,所以越發感激忠賢,更加親厚,表裡為奸。忠賢一手握定生死權柄,在廷眾臣工,非乾兒即廝養,吩咐一語,雷令風行。他要放個宰相,還易如反掌,何況要中個進士?那賈文物也不知有文章沒文章,不過說了名字與主考,竟中而已矣。
再說那賈文物中後,捷報到家。那賈老兒聽得兒子中了進士,年老病久的人喜極,一笑而逝。莫氏忙差人往京去報喪。賈文物辭了魏忠賢、阮大鋮,星夜奔回。他家吊賀同時熱鬧了一番,開喪出殯十分華彩,自不必說。不想次年他母親莫氏也病故了,又忙了一場。殯葬之後,賈文物恐富氏懷恨含香,難為她,偷空向丫頭說要設計救她出去嫁個單夫獨妻,以報她向日之情。商議了主意,那丫頭雖心中不捨,也怕富氏利害,十分感激,落了幾點淚。
那賈文物到丈人家來,將這丫頭的事不敢欺瞞,從頭一一說了,求岳父如此如此設法救她。那富戶部既疼女婿,又怕女兒果然送了那丫頭性命,次日就到賈文物家中。婿女迎入,他要到親家靈前看看,他夫妻陪了上去。富戶部靈前作了揖,見一個丫頭在傍站著,故意問賈文物道:“這女子當日服侍誰的?”賈文物道:“是先母的侍婢。”富戶部回頭問女兒道:“這可是當日同你嚷鬧的那人麼?”富氏道:“就是她。當日倚著奶奶的勢兒,她膽子大多著呢。且等我慢慢的拆洗她。”富戶部變下臉來向賈文物道:“你府上是詩禮人家,母親的使女,兒子都是要得的麼?”賈文物假做惶恐道:“這是小婿年幼無知,悔之無及。”富戶部道:“令堂老親母縱容得她這樣無狀,還不打發了她,留在家做甚麼?”賈文物道:“先母骨肉未寒,心有不忍。”富戶部笑道:“你捨不得罷,故如此假說。我卻容不得,賢婿就怪我些也罷。”吩咐家人道:“把這女子帶到家去,叫媒婆替我即刻賣了,此時就行。”那丫頭明知是賈文物好情救他,但在此多年,臨去未免傷心。收拾了東西,叩辭主人靈位,大哭了一場。她這哭,三分戀故主,七分感情人。富戶部叫人領了去了,他恐女兒疑心,望著富氏道:“向日親家請我來說那些閒話,受了一肚子的氣。我因見他年高了,故此忍住,只得昧著心說了你幾句與他壓氣。我忍到如今,今日才出了我父女的一口惡氣。”這富氏聽見父親說這樣疼愛她的話,好生歡喜,哪裡知是他翁婿二人弄偷天換日的鬼。富戶部回家,吩咐尋個好人家與她去嫁。家人舉薦了一個買賣本分的人,叫做鮑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