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難測,讓我衛子夫無所適從。如今張騫要見我,作為一宮皇后的我,難免永遠不見後宮總管大行令麼?那樣的話,豈不是更讓皇上疑心?好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見見張騫,也該看看他如今成了什麼樣子了……
太陽高高地從宮門中射了進來。張騫小心翼翼地來到鍾粹宮內,來到衛子夫的面前。當他站在皇后的面前,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比自己小三歲的衛子夫麼?聽說霍去病死後,衛長公主瘋了,皇后悲痛欲絕,幾天之內便啞了,可沒想到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衛子夫也呆呆地看著張騫。難道這個面容粗糙,雙鬢斑白的男人就是張騫麼?就是二十五年前與我青梅竹馬的騫哥哥麼?
還是張騫先跪下說話:“臣張騫叩見皇后娘娘。”
二十五年前的銀鈴聲音永遠地消失了。一個沙沙啞啞的聲音,猶如漢中草野冬季裡的悽風,從滿是荊棘刺叢的山坡上吹進張騫的耳朵:“張大人,你任大行令之職已是一月有餘,為什麼不早一點來求見我呢?”明明是自己不願輕易接見,她卻要怪張騫不早來看自己。
張騫聲音低沉:“啟奏皇后,臣到任以來,熟悉各宮情況,未能及時拜見皇后,請皇后恕罪。”
衛子夫卻要追問一句:“張大人,我只問你,你是不願意來見我,還是不敢來見我?”
張騫豈能不知這話的含義?他想了一下,只能如此回答:“啟奏皇后,張騫對皇上和皇后忠心赤膽,豈有不願之理?張騫平生西行北走,九死一生,何又有不敢之謂?”
衛子夫卻啞啞的聲音裡,透出一種執著:“那你說說,為什麼不早一點來見我?”
張騫又想了想,然後痛苦地下決心說:“皇后,你如今高為國母,萬人景仰。臣早年在匈奴娶妻生子,全家也頗和睦安順。二十五年前的事情,臣不再想它。皇后,請你也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提了吧!”
衛皇后陷入沉默。
“皇后,子女們都好嗎?”張騫覺得,自己只能問這些了,過去的事情,讓它化灰化煙,只在記憶中偶爾流淌吧。
衛子夫這才開啟她的話匣子,哭泣著將長公主如何瘋了,次公主被皇上命為陽石公主,如何不願出嫁,與皇上弄得很僵的事,統統告訴了張騫。是的,大行令就是管宮中瑣事的,哪怕皇后與張騫從不認識,說說這些也是常事。
張騫聽說子夫的陳述,覺得子夫甚是可憐。他很想安慰安慰她,但是,君臣之間的規矩使他不敢輕舉妄動。他想,這個時候,能讓子夫開開心,也許就是我的最好的關懷。於是他向子夫說了聲“皇后,請稍候,”然後轉身走到簾外,從宮門裡邊提過兩隻大大的、上面蓋著漂亮的絲綢的籠子來。
衛子夫眼睛一亮,她知道,張蹇給她帶來了西域的禮物。
張蹇將兩個籠子往衛子夫的面前一放,說道:“皇后,這是臣從西域帶來的兩隻鳥,請你看看。”
子夫自小在林中放羊,就喜歡鳥的叫聲,喜歡鳥叫,喜歡像鳥一樣歌唱。可是她此刻卻想:什麼樣的兩隻鳥,要用兩隻大籠子裝起來?一股兒時的衝動促使她走上前來,看個究竟。
當她拉開籠子上的絲綢之幔時,她的眼睛裡閃出了孩提時才有的光芒。那是兩隻漂亮的大鳥,兩隻像鳳凰圖案一樣的大鳥!記得在漢中牧羊時,有一天,她和哥哥與張騫一道在草地上玩,遠遠看到一隻大鳥,像鳳凰一樣,展開大扇子一樣非常美麗的尾羽,在那兒歡叫。她輕輕地跑過去,想看得清楚些。衛青和張騫也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大鳥,他們一心想把這隻鳥捉住,他們不知替子夫捉過多少隻鳥,可都被子夫放走了。可是他們還是要捉,尤其是張騫,兩隻飛毛腿跑得比誰都快,他要搶在衛青的前頭,把這隻大而美麗的鳥給捉住,獻給衛子夫!衛子夫真想大叫,不要驚動它!可是她叫不出來,她怕把鳥驚跑了。然而就在這時,張騫像獵豹一樣,迅猛地撲了過去!可那隻大鳥,閃動一下羽翼,便飛上了天空,不知飛到什麼地方!
子夫為了這事,哭得眼睛紅紅的,為此三天沒理張騫。
現在,張騫把這種大鳥捉來了,放在一個十分漂亮的籠子裡,而且是兩隻,鴛鴦一樣地成雙成對!儘管那隻母鳥個子小一些,羽毛也短一些,但張騫給了它同樣的籠子。
衛子夫眼睛閃動著淚花,真想叫一聲“騫哥!”
可是她沒能叫出。她清醒地知道,她如今是大漢的皇后,是一國之母,是一個偉大帝王的後宮之主,是一兒二女的母親,是一個才四十多歲便鬢髮已白的半老徐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