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些哽咽。
也難怪李豫難過,李泌於他幼年時就與其父李亨亦師亦友,在其成長的過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現在大賢砥柱驟的形象而崩塌,霎時就使他有些無所適從。
李泌也不惱怒,仍舊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著他。
“難道秦晉也是蠅營狗苟的鼠輩嗎?他為什麼不站出來,和你一同伸張公義呢?幾十個閹人而已,如果以死及是個閹人為代價,換來朝局風波的平息,又有什麼可惜的呢?‘為君者不可小仁,而大仁卻是不仁’,這些話你都忘了嗎?”
李豫的身體在顫抖,猛然轉過身去,冷冷的回應。
“李泌不曾有一刻忘卻先生教誨,但李泌還以為,大仁未必不仁,若不為小仁,又何以大仁呢?”
說罷,也不再猶豫,李豫大踏步出了李泌的府邸。
離開李泌府邸所在的坊,走在大街上,李豫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隨行宦官上來詢問:
“可是回府歇息?”
李泌躊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李泌的話在時人看來沒錯,但他就是轉不過這個彎來,明明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李輔國,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裝作看不見,偏偏都任憑著那幾十個被利用的閹人送命背黑鍋呢?
難道父皇也會被身邊的人所矇蔽嗎?難道父皇就不知道宦官干預朝爭的害處嗎?李亨那原本可以頂天立地,可以撐起一切的形象,瞬間也在李豫的心中所坍塌。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彷徨感一股腦的都湧上了心頭。
李輔國暗中慫恿宦官發難,無非是要徹底扳倒高力士,讓高力士徹底不能在威脅他的地位。不,不對。他馬上意識到,李輔國並不是單純為了自保而針對高力士,而是要踩著高力士徹底上位……
這個想法讓李豫直覺得背後冒涼風。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確認,李輔國是個包藏禍心,早晚必將胡亂朝綱的無恥卑劣之徒。他身為李氏子弟,絕不可坐視不理!
“去興慶宮!”
宦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腳下卻是沒動。
李豫喝道:
“耳朵聾了嗎?去興慶宮!”
興慶宮絕非李豫可以輕易去的地方,私下裡去見太上皇,可以被做出無數種解讀。若在以往,他也知道避嫌,除了跟著父皇一起去問安,平素裡絕不會踏足一步,但今日也是急病亂投醫,實在沒了辦法。
興慶宮迎來了一位不期而至的造訪者,立時上下一片忙亂。畢竟太上皇回到長安以後,這裡就比從前冷落多了,朝廷中數得著的重臣,不曾有一個踏足此地。而今日,又是在晚間,未來的儲君廣平王獨自來了,又怎能不叫人忙亂?
就連在便殿內枯坐的太上皇李隆基得知這位嫡長孫的到來也甚是訝異!
看著嫡長孫英朗俊逸的面龐,李隆基的一雙老眼似乎有些迷離,透過朦朧的水霧,視線彷彿穿越回了五十年前,那時的他同樣的年輕,同樣的意氣風發,看著面前的孫子,竟覺得與自己像極了。
霎那間,李隆基竟難以自抑,老淚縱橫,哭的像個孩子。
這一幕卻超出了李豫的意料,在他印象裡,向來深不可測的太上皇如何就哭了?還哭的肆無忌憚……
一時之間,李豫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安慰排解才合適。
李隆基足足哭了有一刻鐘時間,才漸漸的收住了哭聲,枯瘦的臉上道道溝壑間掛滿了渾濁的老淚,他拾起衣襟輕輕的反覆的擦拭著。
“孫兒啊,夜間來見祖父,可是有了難以決斷的難題?說吧,祖父雖然老之將死,但畢竟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出些主意還是綽綽有餘的。”
李豫又傻眼了,他實在沒想到,太上皇在大哭了一陣之後,連眼淚都未及擦乾,就看出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
“孫兒請皇祖父收回成命,放過那些,那些宦官!”
說話時,李豫的底氣並不足,他知道是太上皇頭一個提出來要盡殺這些人的,現在想求他收回成命又談何容易?
然則,令李豫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李隆基竟輕描淡寫的答應了。
“還道甚的難事,不就是赦免幾個鬧事的閹人嗎?既然孫兒來求了皇祖父,皇祖父焉能不答應?”
說罷,李隆基這才顫巍巍的離開座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豫,又顫聲問著:
“看這風塵僕僕的模樣,一定誤了晚飯吧,且坐一會,皇祖父命人給你準備烤餅和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