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會有對天子刀兵相向的一天,讓他覺得更為不可思議的是,此刻的自己竟然還在勸說天子的第一親信倒戈相向。
還未開口就先墮了氣勢,秦晉看在眼裡,卻也不奇怪,李亨為人還算厚道,他能聞之赧顏,正說明了他不是那種辣手無情的人。
“亂臣賊子?”秦晉先是反問了一句,繼而又無比悽然的連笑了三聲。“究竟誰是亂臣賊子?難道大將軍就是重臣了?天子老邁昏聵,聽信讒言蠱惑,掀起‘厭勝射偶’大案,在長安城中亂抓無辜,奸佞小人趁機攜私報復,欲加害太子。大將難道就看不出這腥風血雨中的邪氣嗎?若大將軍果真是忠臣,但到就以袖手旁觀,明哲保身的態度向天子盡忠嗎?真是可笑,就在今天下午,難道不是大將軍與楊國忠密謀瞭如何構陷秦某嗎?還敢覥顏自稱忠臣?”
秦晉的一番話說下來,陳玄禮立即就變了顏色。秦晉說的沒錯,他奉行的的確是明哲保身之道,但也從未認為這麼做便不是忠臣了,至少他對天子是忠心可鑑日月的。
然則,秦晉很快又撕下了他最後的這塊遮羞布。
“大將軍忝居高位而尸位素餐,慫恿奸賊禍亂朝廷,而不能出面震懾朝綱,眼見著天子為奸人所惑,又不站出來對天子加以規勸。以秦某看來,這等行徑實在是大奸似忠,禍國幫兇!”
廨房中的氣氛陡而凝固了,陳玄禮猛然睜開眼睛,怒視著秦晉,他對天子忠心耿耿五十餘載,還是頭一次被人當面指責大奸似忠。
隨之,陳玄禮發現了與秦晉並肩而立的太子李亨,而李亨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也有一絲鄙夷忽閃而過。
頓時之間,陳玄禮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挫傷,他可以在秦晉的威逼利誘面前巋然不動,也可以忍受成為階下囚的羞辱,但是,秦晉的話恰如一柄利剪,將他的遮羞布徹底撕開,他只覺得自己彷彿一絲不掛的被展覽於人前,無地自容。
秦晉說的都沒錯,他的確在多數時候明哲保身,從來不干涉朝中權臣的事務,更不會對天子指手畫腳。到頭來,這些自保的行為手段,在秦晉的嘴裡都成了大奸似忠的罪過。可是,他有的選擇嗎?
陳玄禮真想揪著秦晉的領子與他好好說道一番!他根本就沒得選擇,如果不是對權臣的事務不聞不問,如果不是對天子的決定唯唯諾諾,恐怕他早就和王毛仲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了,更遑論今時今日的地位。
但這些話他說得出口嗎?當然說不出口,自古以來忠臣便當以死相諫,似這等苟且自保的心思行徑,怎麼有臉自稱是忠臣?
驟然間,陳玄禮就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垂下了花白的頭顱。
李亨發覺時機成熟,便趁勢說道:
“中郎將之言有失偏頗,大將軍從龍之時,悍不畏死,立下不世功勳,現在為奸佞所鉗制而難有作為,也是有苦難言。”
這一番話對於陳玄禮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而這番話又出自太子之口,更是替他辯了“不白之冤”。
一念及此,陳玄禮不由得老淚縱橫,這眼淚自然不全是出自慚愧,很大一部分則是出於他大意的原因而身陷囹圄,辜負了天子的器重,而他本人的人生軌跡也將自今夜開始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陳千里剛剛從他這裡離開,原原本本的將其與秦晉的謀劃一一告知,龍武軍上下現在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的大將軍已經站在了太子的一方,以重臣之名行清君側之實!
“大將軍可知道,今夜諸君所為,都是為了大唐的前途和將來,安祿山在洛陽已經登基稱帝近半年,而我**只能龜縮在潼關裡自保,對蕃胡叛軍束手無策。如果再任由這些奸佞們折騰下去,內憂外患之下,只怕亡天下也是眼前之事。到那時,我就是亡國的太子,而諸君就是亡國之臣。”
太子的話雖然不是當面指責,但於陳玄禮而言,字字句句都是響鼓重捶,砸的他天旋地轉。
人在危難時刻,往往容易受到他人的影響,陳玄禮就算身居高位多年也不例外。更何況李亨又說的字字在理,大唐的形勢的確不容樂觀,**在叛軍面前的劣勢也令人憂心不已。如果朝廷上下不能精誠團結以克強敵,未來怎樣,還真就是個未知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