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傍晚,日落時分,當最後的一絲光明被山林間的陰影籠罩時,一輛黑得發亮,宛如棺材一樣的長形漆洋車才緩緩的駛入視線。車頭是一圈白色的鮮花,中間一個鮮紅的喜字,車門和車頂都用紗帶輕挽著,本是極新穎的裝扮,可惜紗和花都是白色的,只有車頭的喜字是鮮紅色,襯著黑色的車身,一種喪禮加喜字的怪異、不祥感,頓時令在場的人人皆有心頭一抽,有種血液逆流的冰涼感覺。
“這是什麼婚禮啊我說過,應該早些回去的。”聚攏在教堂門口的觀禮者中,有人傳出不算小的音量。
這裡的人都是與新娘熟識的,有關新娘的“出色”傳聞,皆已耳熟能詳,甚至有很多人,來的時候都抱著一副看笑話的表情。
他們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洋人,會娶這樣名聲敗壞的中國女人。
他們想看看文靜的父母,來主持壞敗門風女兒的婚禮時是什麼表情。也想看看,當文靜看見三哥時,會是什麼樣的態度。
因為早已熟識,所以他們知道文靜一心要嫁的人是三哥,也知道三哥一心要避的人是文靜。懂得更深的,還有人知道在三哥與文靜之間曾經有一個別人的影子。
這場戲,實在是太吸引人了,比小說雜誌編的還要精彩。
為了將戲看完,從中午到達教堂的時候,沒有見到新娘子,很多人心中不快,卻仍舊忍著,直到傍晚見到新娘子的車。
為了看戲,一個下午無所事事不算什麼;為了看戲,一群人等在一個不甚舒服的教堂裡也不算什麼。但是,為了看戲,如果把命豁出去了,就真是不值了。
做生意的人裡,難免有幾個迷信的。
有人一見到新娘子的車駛來,立刻站不穩了。連和教堂裡的牧師招呼也不打一聲,顫顫驚驚的往停在樹蔭下的黃包車隊與洋車處跑去,邊走邊大叫“晦氣”。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有人想走,有人搖擺不定,新娘都來了,等了這麼久,不就是這一刻嗎?
新人的車門開啟,穿著白色婚紗的新娘慢慢探出頭來。一隻精緻閃亮的白色高跟鞋首先映入眼簾,踩在黃褐色的枯枝地面上,高雅時尚的氣息與大自然的夜幕氣息衝擊,頓時令人有種豔羨至極的感覺。
難怪她要選擇在這種地方舉行婚禮,新潮的婚紗、新潮的儀式竟然將她襯托得有如純然出世的處子。比起大紅的傳統儀式來說,這種將舊習徹底拋棄的方法便像是在宣佈,你們所有人都是老土的,過氣的。
頭髮高高的挽起,三枝香水百合綴飾頂上,白色的面紗一直罩至胸前,低胸的禮服中若隱若現的風情,耳墜上頻頻閃亮的星鑽,頸間的一片繁星耀世,細細的凸顯著迷人的線條,價值上萬的裙子毫不憐惜的鋪灑在地面上,後面拖著長長的純白裙襬。
兩個面生的小花童隨著新娘下車,雙手拖起她的裙尾。
車的另一邊,新郎終於露面,是一個高大的,擁有一雙藍色眼睛的外國男子。他四肢修長,穿著黑色的燕尾禮服,牽起新娘的左手,那恭敬小心的態度將文靜捧得猶如一位公主。
看到這一幕,眾人說不出的滋味泛至口腔,有人將目光轉向三哥,那眼神明白的寫著:你後悔嗎?
三哥淡定自若,目光卻不是看著新娘,而是一直盯著那個藍眼白膚的新郎。
“婚禮應該開始了吧?”有人故意提高音量問牧師,“這裡離市區遠,還得趕著回去的飯席呢。”
大家真的有這般餓嗎?
牧師聞言,笑而不語。
中午眾人無聊的時候,牧師還曾出現給眾人解悶聊天,這會兒他的嘴巴卻閉得緊緊的,撬不開的蚌殼一般。
“咦?怎麼沒看到文家高堂?”有人驚疑道,“文靜,你的父母呢?他們不來,誰給你主持婚禮啊。”
這時候,新娘新郎恰好走進教堂,眾人圍了上去。
面紗下的新娘子嘴角一彎,露出了驚豔詭異的笑容。
“很抱歉,讓各位久等了。婚禮是在夜間午時舉行,各位現在可以先進入內廳用餐。”
“什麼?半夜舉行婚禮?”
如果不是一幫人等累了,等餓了,看到毫不起眼的洋人教堂內廳里居然不聲不息的端出了美味珍饈的豪華大餐,知道儀式不舉行,飯席可以先開始……一準是要走個乾乾淨淨的。
人類的食物於我只是過個場而已。
坐在長長的桌子邊,看到眾人萬千吃相,不由的回頭瞥了一眼,問:“怎麼樣,很好吃嗎?”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