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封閉的祈禱室內,四處堆著裝滿手稿的大櫃子,唯一的一張矮木桌上,點了火苗的銅燈明明滅滅,光影繚亂。
神官掀起眼簾,冷褐色的眼中浮現一絲迷惑。
如果,魔鬼真的是十惡不赦,那麼為何,造物主會將世間如此多的美好,都像清晨的朝露一般,慷慨地撒落在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上?
神學裡說,魔鬼是粗鄙的,貪婪的,虛偽的。
可是她……
他的目光悄然落在眼前安靜落筆的女子身上,隱晦深沉,又極為專注。
她……就像是造物主的禮物。
博學,洞徹,優雅,彷彿吟遊詩人口中,對於美好之物一切稱讚的詞彙,都該奉獻給她。
這到底是造物主的眷顧,抑或是魔鬼的伎倆?
他手下的書籍,久久沒有翻動。
忽地,桌上其中一盞銅燈的燈嘴裡,火苗一跳,熄滅了。
在昏暗了些許的光線下,宋琅不習慣地微蹙起眉,擱下筆,便拿起一旁的點火木條,重新去點燃銅燈。
一下子,神官的視線被宋琅的手全部佔據了。
他看著她動作輕盈地挽起衣袖,端著細木條,湊近一盞銅燈的火苗,取了火,點在熄滅的燈嘴處。
她在銅燈上點火苗的姿態,十分賞心悅目,恬恬淡淡的,帶著一種優雅別緻,又高遠疏朗的韻味。
暖黃的燈光,照在她露出的一截纖細手腕上,瑩潤如玉,如同珠光月輝般奪目。相比之下,她眉眼淡淡的長相,反倒與她如玉琢精緻的手全不相符……
若有所覺的宋琅轉過眼眸,便看見神官正怔怔望著她的手。
“神官大人,怎麼了?”
她輕輕吹氣,吹熄了木條上的火苗,然後抬頭問。
“無事。”神官的目光倏地收回,垂下。
“只不過,”明暖燈光下,他的聲音卻異常嚴厲,“你的手心沒有厚繭,清淨細膩,可不像是一個劍士的手。”
宋琅心中一緊,不由暗歎他敏銳的觀察力。
她只是想安安靜靜替他翻譯一本法典,都能有這麼多套路?
她眼眸輕輕一轉,正要說出一個嚴謹又有說服力的答案,神官卻不鹹不淡地帶了過去,說:“天色不早了,剩下的由我一人翻譯便可,你回去吧。”
宋琅詫異的眸光一閃。
奇怪,這一回居然他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心下正狐疑間,神官已經將那一冊手札遞來:“這是答應借你的,拿走。”他話音沉沉,儼然一副不想再與她待在一起的樣子。
宋琅眼眸一亮,頓時就不在意他冷淡的口氣了。
她欣喜接過書,展顏而笑的面容上,難得多了幾分真誠:“感謝神官大人的慷慨,我看完會盡快歸還給您的。”她的聲音清亮明淨,因為得償所願的滿足,所以罕有地對他像朋友一般叮嚀道別,“燈下看書易傷眼,神官大人也早些歇息吧,晚安,願神賜您安然好夢。”
祈禱室的門合上——
神官驀地後退了一步,碰到身後的矮木桌,險些將上面的銅燈撞倒。
他無力地單手撐在身後的桌上,常年嚴肅壓沉的雙眉,隨著瞳孔收縮而緊攏起,像是在忍受什麼突如其來的的煎熬。
咚咚咚咚……
他抬起左手,攥住驟然亂了節奏的心臟處。
跳躍的燈火中,一雙冷褐色的眼眸且幽且深,幾分猙獰,幾分茫然,彷彿看見了一片吞噬自己的深淵。
※※
宋琅腳步輕快地走在夜晚的小巷上。
真沒想到,居然這麼輕鬆就能從神官手裡借來這本書。雖然過程不算太愉快,但宋琅還是決定,以後稍微少反感他一點了。
正這麼琢磨著,走出拐角的宋琅,忽然看到眼前有一抹黑影掠過。
不對勁!!
猛地從那黑影怪異的輪廓中回過神來,宋琅心中一緊,馬上拔腿追上。
藉著灰濛濛的月光,宋琅望清了那怪物的樣貌——是毒蜥!一種低階的召喚魔物,她曾經在書上見過這種特徵的魔物。
與此同時,她還看見前面巷子裡一個行人的背影。
“前面的人,小心!”
宋琅喝了一聲,眼見毒蜥直奔向行人的背後,而那人似乎還毫無所覺,她低咒了一聲,左手雙指並起,迅速畫出一個五芒星,朝前一指:“封!”
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毒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