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山林裡溼氣重,一行人找了一處少有野獸腳印的地方,便下馬找拾柴木,準備生火露營。
神官撫著馬鬢,眸光掠過一旁的宋琅:她正坐靠在樹下,微蹙起眉,用手一下下輕錘著腰。
因為長時間的趕路,又要一直小心不碰到他的身體,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眉目間露出少見的疲憊與虛弱……
神官別開了視線,心情有些莫名的煩躁。
“喝水。”他解下水囊丟在她身旁的石上,冷聲冷氣說。
宋琅接過水囊,拔開塞子仰頭喝了起來。
“哼,裝模作樣。”神官忽然出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女巫的伎倆。”
宋琅發現,自己已經習幽慣面前男人不時的陰陽怪氣了。
“哦?什麼伎倆?”她好奇問。
“你別以為,這一路上偽裝得無害,就可以降低我們的警惕。”他語氣冷鬱,說:“我會盯著你的……就像神啟錄所說,除了用膚淺的皮相去迷惑世人,魔鬼最擅長的手段,就是狡詐的偽裝。”
宋琅抑制不住地笑了一聲,她放下水囊,用手背拭去了唇角的水漬,才抬起眼,有些好笑地說:“神官大人,我說,你未免對我太高看了。你確定,我有你所說的‘膚淺的皮相’嗎?”她指了指自己的臉。
宋琅敢說,她這副易容後的模樣,絕對是扎人堆裡就認不出來了。難道這人還覺得,自己有迷惑世人的本事?
神官睫羽一動,眸光短暫地怔了怔——
冬日森林的暮色暗詭又旎麗,她坐在光與影的交接處,眼睛籠著一層調侃的笑意看過來:一霎間,那雙與艾洛克城人無異的淺褐色眼睛,驟然變得分外獨特起來,幽微氤氳,宛如暈開了一滴濃墨,將她普通的面容渲染得清雋明麗……
“遮上你的眼睛,女巫!”
他憤憤扭開頭,像是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舉動,目光裡交織著羞辱與堅毅:“這就原形畢露了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聽著,我的信仰只屬於上神,我的身軀與靈魂都忠誠於唯一信仰。我不會跟他們一樣的,上神之座下,你休想奪走任何東西!”
宋琅頓時茫然了:“你在說什麼?還有,他們是誰?”
不提還好,她這一問,神官的反應一下子變得激烈了:“你迷惑的人還少嗎?那些旅館裡的男人,神學院裡的唱詩班童子,高瑟騎士,還有那天晚上的——”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在宋琅啞然的神色中,他頓了頓,說:“總之,不管你有什麼謀算,我不會受你矇蔽的,你好自為之吧。”
宋琅悠悠嘆了一口氣,仰頭又喝了一口水。
反正她也呆不久,就懶得和他廢唇舌了,乾脆將一切惡言惡語都當成耳邊風。
見到宋琅毫不在乎他的模樣,神官抿了抿唇,心裡不知道怎麼的,竟生出一絲難言的、被冷落的委屈。
於是他一甩袖,轉身就要走。
“等等。”宋琅忽然叫住他。
“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
神官立即回過頭:“怎麼,你還想像上次在圖書館一樣狡辯……”
“不管怎樣,謝謝你送我的水囊。”宋琅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水囊:不得不說,這玩意還怪精緻的。
片刻的怔忪後,神官的表情裡出現了一瞬間的崩潰與羞恥。
“你該不會,拿錯了你專用的水囊吧?”宋琅探詢地問。
下一刻,宋琅便看見神官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一片通紅。
宋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將水囊拋回:“那還你,能換我一個新的備用水囊嗎?”
神官接住水囊的手緊了緊,隨即,他緋紅著臉,咬牙朝她低聲吼道:“閉嘴。我都沒在意,你怎麼敢嫌棄……”
“額,我不是……”
宋琅尷尬地正想解釋清楚,但神官卻咬緊了下唇,兇狠瞪她一眼,便快步走遠了。
“喂,不帶這麼惡人先告狀的啊——”
望著他倉促離去的背影,宋琅鬱悶地一敲腦門:誰知道堂堂神官,居然會這麼小雞肚腸又玻璃心呢?
※※
夜晚,篝火生起。騎士們獵來了獵物,架到火堆上。
宋琅謝拒了騎士們的幫助,坐在一堆篝火前,翻動手中的肉串。
不一會兒,一陣勾人食慾的肉香味便從她的位置飄散開來……
不遠處的騎士隊傳來了竊竊私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