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乎痴迷地盯著,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彷彿蘊含著無窮的希望與力量,生命力充沛如它,可以渺小,可以偉大,可以星得點點,可以瞬間燎原,可以默默無聞安靜祥和如沉睡的嬰孩,可以張牙舞爪肆虐張揚如嗜血的惡魔。
伸出手,感受著它的溫度。離得遠些時,是溫熱的,彷彿母親輕拂過,令我感動;離得再近些,是熾熱的,彷彿與愛人水**融,令人心悅;再近些,是灼熱的,彷彿父親生氣時落在身上的巴掌,疼痛,卻飽含著愛意。
似乎隱隱能聞到面板被微微烤焦的香氣,我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似乎放在火上那隻手並不是自己的。
“吃飯了,快來,不然一會就涼了。”廚房裡傳來母親的大嗓門,我這才驚覺已經中午了。整整三個小時,我坐在自己的床邊,對著一隻小小的煤爐,無比虔誠。
飯桌上永遠是單調的兩個菜。家境窘迫的事實從一家人居住在四處透風的四十多平米小平房可見一斑。父親母親都是沒有什麼生活技能的普通體力勞動者,父親四十出頭,可是蒼老得像六十的人,每天清晨不到四點就要離開家去清掃街道,到晚上*點鐘才能回來,有多久沒有好好坐在一起一家人吃個飯了?我都已經快不記得父親的長相了,不知道他的頭上是不是又添了好多白髮,不知道他一到冬天就裂開的手是不是又開始流膿水……
唉~~我無力地坐在桌邊,捧起自己的碗,就著燉白菜和醃蘿蔔條慢慢吃起來。母親似乎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在用眼角的餘光看我,好像生怕會我突然扔下碗發起脾氣似的。怎麼可能?我再不懂事,也是知道他們為了生活為了我,已經是給了他們所能提供的一切。桌上這簡單的兩個菜,還是母親趁著給人當零工的間隙,從各個菜場裡忍著別人的白眼一毛錢一毛錢講價賤買下來的處理貨,可即使這樣,量也不多,母親根本不捨得多夾一筷子,而父親,多少次夜歸,帶著一身寒氣的他只能拿熱水泡飯,連口菜都沒有<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我是可憐他們的。如螞蟻般辛苦了一輩子,在老家只留下破屋兩間,老人幾個,在城市,租住在最窮困的出租房裡,過著最清苦的日子,幹著最艱苦的工作,卻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忙碌了十多年,回頭看看,才發現哪裡都沒了家,成了尷尬的夾心餅乾。
我是貧二代,哦,不,如果嚴格意義上說起來,早已經不知道貧了祖宗十幾代了。這間小屋,我們一家三口已經住了有兩三年,以前住的地方比這裡要稍稍好些,至少在沒有暖氣的南方,冬天最冷的那幾天還不至於把水管凍裂,這裡一到冬天母親只能將家裡大一些的煤爐放到水管旁邊,寧可自己縮在冰冷的被窩裡,卻說什麼也不要我手邊這個。
我想,他們生了我這麼個兒子,是不是也曾想過當初如果直接把我淹死該有多好。兩年前,某天放學以後,我獨自在家,對著煤爐不知道在想什麼,連家裡邊另外一個煤爐因為放得離抹布太近引著了火,那時候家裡小,哪哪放得都是東西,一個引一個,很快,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席捲而來,如果不是母親回來得非常及時,恐怕我也不能幸運地活下來。
可是除了我,家裡邊別的東西母親都沒能搶救出來。兩萬多元現金積蓄化為烏有,燒了房東的房子當然得賠錢,一應家當全無怎麼也得添點,外加上租別的房子還需要押金,原本就不寬裕的日子一下子捉襟見肘。
最大的開銷,還是醫藥費。我的左手,在那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火災中被嚴重燒傷,除大拇指外的其餘四指粘連,蜷曲,無法伸直,直到現在,花費無數,依然喪失了基本功能,只保留著手的外觀。
從那之後我一直是沉默的,母親以為我是自卑外加後悔才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他們早已經知道,在那場火災中,我扮演了不光彩角色:其實煤爐上那條被引燃的抹布,是我故意放上去的,當火起時,我就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靜靜地注視著那美麗而危險的死亡之舞緩緩上演,看著那丁丁點大淡藍色溫馴的火苗逐漸釋放出它猙獰的一面,長長的火舌到處亂竄,極致混亂,卻又極致和諧,與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一樣,能帶給我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
我愛極了這種感覺,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它,一點點變得強壯,一點點佔據地盤,一點點,讓人再不敢輕視!
直到媽媽哭喊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響,我才驚覺,自己的左手緊握著那塊抹布的一角,火苗在我的手上跳動著,彷彿在對我說,讓我加入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