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少女一到便喊:“鳳清儀!我追蹤百花令正在要緊處,這會子喚我來若無要事,我揭了你的皮!”說著大踏步就過來了。她花籃裡抖落了一朵牡丹花,落地便生成了一大株紅牡丹,花葉茂然,甜香四溢。那紫袍少年有一雙溫柔靜默的眼睛,將縮小的木鳥放進懷裡,不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
鳳清儀介紹:“這是胭脂,說出來嚇死你,她可是天庭的牡丹仙子,掌管百花令。如今,嘖嘖,留在人間養孩子,不肯上天去呢。”
白秀才嚇了一大跳,這女孩兒居然是天仙!那鳳清儀完全像個頑童,白秀才一直沒什麼“鳳清儀是個神仙”的實感,可這胭脂膚光緻緻,姿態輕逸,眉宇飛揚,面目像是籠著微光,實打實像個神仙。胭脂走到近前,白秀才才發現她臉上的一點紅並不是粘上去的花瓣,而是一塊豔麗的紅斑,像是梳妝時誤掐了一痕胭脂。
見白秀才一邊躬身作揖,一邊不自覺地盯著她的臉頰看,鳳清儀吃吃笑道:“這裡有個‘一捻紅’的典故呢,要不要聽?”
胭脂杏眼一瞪:“再提什麼‘一捻紅’,我先打死了你!”
鳳清儀叫道:“好害怕,不提了!”
白秀才很想知道,卻不好再問了。
鳳清儀又介紹那少年道:“這就是胭脂養的孩子,叫慕容春華,字藍田。胭脂管他叫花奴。你叫他慕容就好。他是京城抱琴樓的東家,那裡雖然地方偏僻,出的卻是汴京最好的酒。”
白秀才想問問為何這樣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已經有字,為何戴道冠、穿道袍。少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我是孤兒,十三歲行了冠禮,所以有字。我自幼便跟姑姑學道,平日作俗家打扮,有事便穿了道袍出來。”他俊美得出奇,這種美似乎糅合了某些異族特徵,高鼻深目,膚色潔白,長身玉立,像個藍田玉雕的西域公子,不說話時就緊閉菱唇,比話多又跳脫的鳳清儀要莊重沉默許多,一雙眼睛卻寒星般照人,讓人覺得他心裡有主意。
看到大黿,胭脂問:“就是它了?”
鳳清儀點點頭:“這老黿吃了豪豬內丹,殼裡生了一窩刺。”
胭脂在他們備好的水盆裡洗了手,拿小斧頭在火盆上烤:“沒法子,那便揭了蓋,拔了刺罷!”
大黿聽了,偌大個身軀都發起抖來,禁不住後退了兩步。鯉魚叫起來:“我黿大曾曾叔祖爺爺會死嗎?”
“喲,這裡還有個鯉魚小朋友。”胭脂感興趣地朝青瓷缽裡看了一眼,回頭吹了吹斧頭:“不死一遍,怎麼知道做人有多麼好!”突然,她喝道:“按住它!”
白秀才、鳳清儀、君如月連忙聽話地將大黿按住。
“花奴,帶麻沸散了沒?”胭脂對著黿殼比劃著斧頭。
慕容春華搖搖頭:“不過,還剩一點兒千日醉,夠給它使了<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他蹲下掰開大黿的嘴來,摘下腰間銀瓶,將裡面淡紅色的酒液盡數倒了進去。一灌完,大黿就呼著酒泡昏醉過去。
“我動手了。”胭脂淡淡地說著,一斧頭下去,厚厚的硬殼喀嚓一聲,竟脆生生破成兩半,鮮血像泉水一樣噴湧出來。
白秀才看得幾欲暈去。可胭脂不管不顧,大刀闊斧地挖起了那個硬殼。慕容春華也將袍子掖在腰裡,拿起鑿子,抓住一根硬刺便鑿了起來。他三兩下便將那刺連根拔下,又去鑿下一根。雖說這番作為看著實在是疼,他二人手腳卻利落,無一絲一毫多餘動作,一盞茶功夫便將這大黿剝了個乾淨,只剩下個血呼喇的軟肉身子。胭脂執硃筆,慕容執墨筆,一道在它身上用小字密密麻麻地寫起了符籙,一邊寫,它身上就一邊止血結痂,結成了紫色的痂殼,把它滿頭是血的腦袋也包住了。待他們寫完,痂殼紛紛碎裂,竟露出一個胖大漢子的軀體來。
白秀才看得驚訝不已。君如月取了他們搭布棚的那塊粗布來,先給大黿蓋上。
胭脂推推他道:“一覺好睡!你不是想做人麼,如今能做人了!”
大黿醒來,慢慢爬起,覺得身上輕了數倍,這才發現折騰它多年的硬殼和利刺都被剝除了,身上的面板竟然不再是烏黑滑膩的黿皮,而是白皙的人皮。他伸出手來,是五指分明的兩隻人手。他披著粗布站起身來,支撐身體的也是兩條粗壯的人腿。他臉上露出似悲切又似狂喜的神色來,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然後,他猶疑地摸了摸背後。那裡留下了深淺不一的許多瘡疤,卻是這次艱苦蛻變的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