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陣碎嘴聲若隱若現地傳來,魏遲的狗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是奕郡王殿下……”
“郡王殿下風采依舊呢。”
“殿下已封王建府,卻依然能來蘭芝書院求學考辯,真是難得……”
“只可惜……殿下要娶妻了,不知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與他相配呢。”
“噓,前面那位新來的同窗,不就是選妃那日便出得意外嗎……”
“她去過鼓樓街那樣的地方……奕王殿下也不知該怎麼面對她吧。”
這些細小的聲音逐漸刺耳起來,魏遲擰眉,有些彆扭地弓起背靠在後桌上,雙手抱臂,佯作閉目養神,實則有一隻眼稍稍睜開一條縫,偷偷看向吉光。
只見她渾然不覺,書案上齊整地攤了一本厚重的課本,課本下面又墊了一本,她正專心致志地看著那書。
魏遲那雙幾乎沒怎麼寒窗苦讀的眼睛雪亮無比,一眼便看清楚她偷看的那本書上的蠅頭小楷。
她居然看的不是閒書!而是兵書!
魏遲肩頭一抖,立刻打了個寒噤。
真是個怪人!
與此同時,同窗們傳來一陣嘈雜,他抬起頭來,只見奕郡王謝宥齊已邁入草廬,一雙友善親和的眼眸掃過來,凝住,然後漫不經心地落在自己身上。
魏遲竟然又打了個寒噤。
難道是他看錯了?奕郡王為什麼在瞪他?
*
同窗們紛紛站起來行君臣之禮,吉光不好再假裝自己遊離於課堂之外,只好戀戀不捨地將眸子從書本上挪開。
她抬起頭來,遠遠對上那雙溫柔的眼眸,仍短暫失神。
她的神識恍然一墜,如墜深淵一般陷入回憶中……吉光及笄那一年,她入宮叩謝姑母恩典,於長春宮風雨連廊下偶遇謝宥齊。
只那雕欄玉砌之下的驚鴻一瞥,她便永遠記住了那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她才遲遲知曉,這位名滿灝京的崑山片玉究竟是何等稀世容顏。
與聖上的其他幾位皇子比起來,謝宥齊是一位幾乎無慾無求的疏朗君子。他總是習慣性地謙讓、委曲求全,一聲不吭地任人宰割,讓李孝悌這樣不屬於任何皇子勢力的純臣們青睞有加,也讓聖上心生易儲之心。
即便是伴他多年的吉光,也只在奪儲的戰果塵埃落定的時候,見識過謝宥齊的雷霆手腕。
亦見識過,他為了自保捨棄隴西李氏,作壁上觀地看著聖上受奸佞挑撥,將李氏盡誅九族。
回憶如同幽深的潮水一般將她淹沒,謝宥齊的身影在吉光眼中化作猙獰的赤焰,那是燃燒太尉府三天三夜不曾滅絕的鬼火。
如今再見,昔年的怦然心動化作綿長的恨意紮在她的心上,只要微微呼吸,便有一陣陣刺痛傳來。
“我今日是以學生身份前來,請諸位同窗切莫計較這些繁文縟節,一切從便。”謝宥齊借了一方草墊席地而坐,溫吞一笑:“我也只是有些疑惑,想請夫子為學生解答。”
“嗤……”
吉光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奚落。
他們的交談明顯攪擾了魏遲,方才還在偷睡的他懶洋洋地睜開半隻眼,只見他的鳳眸微微上揚,回頭瞥了吉光一眼,忽然湊近她,壓低了聲音問:“你們認得?”
吉光搖頭,波瀾不驚地吐出兩個字:“不熟。”
不熟?
魏遲挑眉。
將這兩個字掰碎了拼湊起來,品嚐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不熟,意思就是認識但並不親近?還是認識,曾經親近,但現在不親近了?
魏遲忽然覺得方才那個平易近人的李吉光突然又遠了,她仍然低頭在偷看書,可身子明顯坐得更筆直了一些,臉上彷彿覆了一層看不見的薄霜。
魏遲不料,他們如今的一舉一動全都落於那位表面在求學的奕郡王眼底。
“我近幾日重讀孟子,感觸頗深。倘若夫子允許,我願親聆同窗們的見解。”
“殿下說笑了。”老夫子捋了捋鬍鬚,“這都是些黃口小兒,略微識得些字,最多背兩句論語罷了,老朽從不指望他們會自己讀四書。”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多事,突然插嘴道:“夫子太謙虛了,誰說我們教舍沒人讀孟子的?我聽說這位新同窗師從高人,豈能不讀四書?”
老夫子瞪了他一眼。
魏遲打直脊樑,眯起眼睛來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那出頭的傢伙像是被當頭捱了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