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被送進來,鬆了口氣。
難道是還在山道往上走?
許翎匆匆又往行車馬的山道去。此刻他步伐雖有些急躁,但大體還算穩的。
要是能在山道上將人截下那是最好,那捕頭若是個聰明的,乖乖放人最好,若是不肯……他自有讓他再也不能行半寸路說半句話的本事。
然而走在路上,許翎才驀然發現這事沒有他想的一般順利,首先不同於石階事先有人清雪,山道上的積雪陳冰日頭一曬白晃晃的,他還未行出一里已經覺得雙目不適,又行了一盞茶的時間則開始刺痛泛酸,視線模糊。
再則這會兒戲班結束,散去的人多了起來,山道上車馬行人皆有,一時間竟顯得有些熙攘,讓尋人更加困難。
若僅是這兩項困窘,還不足以讓許翎慌亂,然而一路上沒看到任何藍色官服,也沒看到穿黑衣佩鐐銬的犯事“少年郎”,他才漸漸的沉不住氣了。
再行到衙役盤查出,許翎當即又沿山道上山,再次到溫泉池處確定江稚梧不在裡頭,甚至連周邊房屋也全都探查一遍,接著又順山道緩步往下一寸不放的邊走邊尋,卻還是沒找到人。
山道上,男人長身而立,目光依舊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唯有袖下輕顫的指尖悄然展露他並非看起來的鎮定。
冬日的罡風呼嘯在山林間,如鬼哭狼嚎,平添肅殺之意。
許翎不信邪,又如法炮製地找了一回,依舊一無所獲。
慘白日光下,他影子拉的如山松樹一般長,溼潤的眉眼極冷。他抬手,掌心向上覆在薄薄一層的眼簾上,偏執地往本就不適的眼睛上施加力道。
從前他以為,用顛茄水改變瞳色來放鬆朝臣對他的敵意與關注,讓謀劃得以不被叨擾地進行,縱使會損耗視力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雙目不能見強光的日子他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而現在,他第一次有些後悔。
如果他能看清地上的車轍與足跡,或許能獲得更多的蛛絲馬跡,或許就能找到她。
悔意翻騰了瞬間,片刻又被許翎壓制下去,後悔是最沒有用的事情,他半垂眼簾,細細思量。
堂堂兩個大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如果山道和宴席都沒有,那就只能是除了岔子,在這泉山別的什麼地方。
他雖有心繼續找,但這會兒已然看不清東西,加上再小的山要漫地裡找一個人也十分耗費時間,與其在這裡盲人摸象,不如先下山去,差遣靈淙他們一起搜山則會快上許多。
打定了主意,許翎快步消失在山道上。
——
江稚梧是被落在她身上的山鳥踩醒的。
眼睛悠悠地尚未完全張開,耳朵先一陣鳴響刺痛,那山鳥被她的動靜嚇走了,留下一串撲稜稜振翅的聲音,江稚梧甚至沒來得及瞧見那到底是隻什麼鳥。
她動作緩慢,像個起不得床的老嫗,隨手撐著身邊任何能撐上的樹杈軟泥才緩緩站起,一點點檢查自己身上的傷。
腿側背上都有暗疼,足踝崴得那一下脹痛的厲害,至於木屐早不知飛到了哪裡,這些都還算不得什麼,她覺得耳後隱隱有些黏,抬手一抹果然觸到個快一指長的傷口,冷不丁的碰上去直痛得倒抽一口涼氣,然而這口氣還沒進到肺裡,她已然又呻|吟痛呼著放下手臂——
細條條的兩條雙臂好似被吊著掛了一天一夜,每一寸筋骨都像被撕斷了般在叫囂疼痛,手腕和小臂更是被鐐銬卡得都是紅牙牙的肉,滲著血,沒有一寸好皮。
應該是摔下來的時候鐵鏈掛到哪裡了,江稚梧想。
她眨掉眼裡忍出來的淚花,四周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齊捕頭的身影,這才放心坐在原地又歇了一會兒。
此刻看著天色還是下午,太陽微微落了,應當是接近傍晚時分。
有風吹起她散亂的頭髮,輕飄飄的髮絲黏上她又是泥又是血頰畔,面龐中央是兩道已經乾涸的淚痕,身上錦袍早在雪泥裡滾成灰色,再看不出什麼蜀錦不蜀錦。
潦倒凌亂的儀容下,只剩一雙眼睛依舊小鹿般清亮,左右靈動觀察著。
四下荒草枯樹連線成片,沒有路更沒有人煙,遠方有茫茫鴉叫,江稚梧聽見耳朵裡,打了個寒噤。
越坐下去,身上越冷。
她得趕在天黑之間下山才行。
整了整衣衫,江稚梧先看好了一根斷在地上的硬樹杈,隨後才起身過去撿,怕牽扯起哪裡不知名的傷口,她一舉一動都極緩慢,正常幾步就到的路她走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