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帝扯唇:“裴守真,你啊你。”
這年輕後生,與沈文正公還是不同的。
若是老師還在,定要板著臉講一堆道理,訓斥他一頓。
老師早與他說過,他這個舅父太過貪婪,不堪重用。
可那是他的親舅父,相較於先帝,舅父更像是他的父親,曾於他微末之時,給予他無盡的關愛。
生母臨死前,也拉著他的手道:“瑞兒,你就舅父這一個親人了,日後……連同對我的那份孝敬,好好孝敬你舅父。”
終究還是不忍。
昭寧帝在心裡道,這是最後一次,若是下回舅父再犯下大錯,他絕不再容忍。
雖並未追究應國公,昭寧帝卻尋了個由頭,狠狠訓斥了二皇子一頓,又接連貶謫二皇子手下心腹——
他本來還想貶謫那個叫謝無陵的小子,硃筆即將落下時,裴守真在旁,不經意提了句:“這人來歷,臣也有所耳聞。雖是個卑賤妓生子,卻有顆忠君為民之心,在寧州參軍時,除了不少水寇,頗得鎮南侯賞識。”
昭寧帝的筆尖停頓。
正如裴瑕預料的一般,昭寧帝緩緩掀眸:“他是妓生子?”
這一問,裴瑕便知他的揣測不錯。
謝無陵的確是隨了幾分先皇后的長相。
“是。”裴瑕道:“據臣所知,他生母乃是秦淮河畔一名船妓。”
昭寧帝沉下眼眸,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他眉目緩緩舒展。
“既是上戰場殺過匪冦的將士,於國有功,朕便
網開一面,不與他計較。”
硃筆繞過“謝無陵”二個字,隨意圈了另一位小官的名字。
上位者筆尖一改,便是下位者命運的一次轉折。
裴瑕站在旁側,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
這一回,就當還了中秋宮宴那晚,謝無陵替玉娘出的那口惡氣。
-
十月初,草木搖落,金風肅殺。
長安城裡最大的熱鬧,莫過於南詔王子安西佑,騎著大象來長安城迎親。
那幾頭大象披著錦繡織成的掛毯,兩邊象牙雪白修長,健壯高大,威風凜凜。
進城那日,大街小巷的百姓們都擠到朱雀大街上看熱鬧。
沈玉嬌雖也感興趣,但一想到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還是待在後宅之中,等著夏螢和秋露看完熱鬧,回來給她複述。
“娘子你是沒看到,那十頭大象一個個比咱們屋頂還要高,那腿有這麼粗!一腳踩死一個都不誇張!”
“那南詔王子醜倒是不醜,但說好看嘛,也不好看,留著一把大鬍子,顯得年紀大。”
“不過他們南詔也真是窮,我看他們帶來的聘禮,也就八十多抬,他們這回可是娶公主呢,怎的這麼寒酸。”
夏螢和秋露兩婢性情活潑,又都生著一張巧嘴,說起熱鬧時手舞足蹈,繪聲繪色。
沈玉嬌聽得這些,心裡只暗想著,壽安快快嫁了吧,不然留在長安城裡,終究是個隱患——
偏還是個殺又殺不得,除又不好除的隱患,實在令人頭疼。
頭疼的也不止沈玉嬌一人,宮裡的賢妃看著一哭二鬧二上吊的壽安公主,也很頭疼。
“我不嫁,我不嫁!”
“那個安西佑又老又醜,他都二十了,都可以當我父親的年紀了!”
“母妃,我求求你,你和父皇商量下,換個人嫁給他吧?不然…不然從宗室裡挑一個郡主縣主,或者找個宮女,對,尋個宮女封個名號,嫁過去就好了。”
“母妃,你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可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就捨得讓我去那種蠻荒之地吃苦受罪麼?你若真的這般狠心,我倒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壽安公主手裡揪著白綾,哭得歇斯底里,聲淚俱下。
賢妃心頭不是沒有動搖,但一想到聖旨已下,且裴守真那邊聖眷正濃,欠他的交代若不應踐,他定然也不願再輔佐二皇子。
兩相權衡,賢妃硬下心腸,看向壽安:“你若真的想尋死,那我也不攔你,你儘管去。但你若還想活,就給我安心待嫁,別再胡鬧,我會盡我所能給你多備些嫁妝,保管你嫁去南詔之後,也能錦衣玉食地過完餘生。”
“母妃,母妃——”
壽安公主驚駭大喊,賢妃卻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金碧輝煌的宮殿中,一時只剩下壽安不甘的啜泣。
也不知跌坐在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