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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王謝堂前(四)

飛得亂了,他又怕弄壞,趕緊小心的用手撫平。

才過了顯陽殿,忽見草木後閃出來一個人,雪膚灰眼,身量較一般的孩子更高一些。望見司馬煜也不害怕,竟不閃不避直視著他。

司馬煜身後侍衛自然上前護衛,喝問道:“什麼人?”

“崔琛,適才從華林園宴上出來,如廁迷了路。”崔琛從容作答,仍是望著司馬煜,饒有趣味,“對面的是誰?”

便有人告訴他是太子。

崔琛灰眸子立刻便眯了起來,竟笑出來。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灰眸子原本就看著陰鷙些,他又笑得不善,越發別有居心的模樣。司馬煜便不喜歡。

然而知道是北邊門閥子弟,也不失禮。已經將雀躍的心思斂起來,沉穩安然,與他寒暄。又敲打道:“這路迷得也太遠了些。”

崔琛也不以為意,“是南邊宮苑精巧,草木樓閣交映生輝,令人眼花繚亂。不覺就離得遠了。”

兩人各自一笑,彼此心知肚明——這人跟自己不是一路的。話懶得說了,姿態卻越發友好親善,一道往華林園裡去。

遠遠的聽到華林園中絲竹聲響,崔琛才忽然冒出一句,“適才那姑娘,看著像是謝漣兄的未婚妻。”

司馬煜手指節嘎嘣作響,腳步急停。片刻後再度邁開,笑道:“崔兄認錯了。”

崔琛打哈哈,“是認錯了。”又指著樹梢騰起的麻雀,笑道,“下邊的人要倒黴了。”

片刻後便見樹下站著的侍從嗅了嗅衣袖,遠遠的把頭扭開,“該死的雀子,淋了我一身鳥糞。”

謝漣早知道崔琛跟著他,故意七拐八繞。江南園林錯落成景,往往一個轉身就變了風光,不比江北院落大開大合豪闊平整。崔琛只片刻就跟丟了,再回頭就已經迷了路。

謝漣就在高處停步,吃著果子看笑話,還悠閒的喝了一壺清茶。

崔琛卻也沒刻意找他,繞了一會兒不見人影,便循著太陽,往南邊去了。

謝漣也由他去。

此刻他吃完了果子,正閒坐在假山石上,遠遠的望見司馬煜領了崔琛進來,也不著急。只聽著席間絲竹,噙了片樹葉,隨意吹響。

那聲音先是嘲哳,繼而圓轉。漸漸和上了調子,悠揚遠去

一時間長風流水,天高雲湧。少年衣袂當風,自在高遠,盛景華宴俱落凡塵,再不入眼。

就讓崔琛、衛琅去鬧吧。謝漣怡然的想,他才不惹這些無聊的麻煩。

——衛琅還真就鬧起來了!

當然這也不怪衛琅……因為慕容訣喝醉了。

說起來,慕容訣在北燕也是個風雲人物。他是鮮卑皇孫,名將慕容雋的侄子,也是燕皇的叔叔。從小拜名士劉仲達為師,熟讀漢人典制,能詩善賦,舉止很有名士之風。交遊也廣,在青齊士族裡口碑相當好。當時一說要派人出使江東,他就知道使者非自己莫屬。

但他有個缺點,雖然他自己認為這是名士風流——他嗜酒。

就有人上表說他行止放誕,醉酒誤事,不宜擔任使節。

慕容訣對南朝風尚仰慕已久,早想一睹為快。見有人敢攔他的路,大怒。換成普通人,這個時候肯定該發誓戒酒了。他偏不。反而直接拖著彈劾他的人到燕皇跟前去,命人取來一石酒,當面就開始喝。一石酒喝光,他臉色都沒變一變,思維敏銳,談吐清晰。輕蔑的瞟人一眼,問道:“不醉酒,何來誤事?”

燕皇終於放心的讓慕容訣來了。

慕容訣確實是有不醉傳說的——但他此刻尚不知道,在三十年前曾有一個穿越者來到這個世界。他不止拐走了司馬家一個皇帝,還給江東帶來了蒸餾酒。

把二鍋頭當啤酒來喝,可想而知,慕容訣醉成什麼樣子了。

但因為他從來都沒醉過,便沒人知道他發起酒瘋來是什麼樣子,北燕使團毫無準備。

就看到慕容訣神清氣明的上前給司馬煜祝酒,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殿下神慧聖智,不拘凡俗,奈何天性不靠譜,不能自明本真。日後必求其所不欲,失其所真愛。只怕一生不得暢懷!”

司馬煜:……神棍去死!

滿座震驚,才要有人出來打圓場,慕容訣卻已經對司馬煜失去興趣,端了酒杯興高采烈的衝著謝太傅去,“太傅雅人深致,神識沉穩,是廟堂之器,足以安鎮社稷。可惜太傅人在廟堂,心,大約不在家國之間吧?但你回不去了!可憐,可嘆,了此一生!”

謝桓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