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通通!”
“夥計——夥計——”
“通通通!”
“恩啊——恩啊——”
“通通通!”
“誰啊?一大清早的,煩死人了!啊——”
一個大哈欠,吹開兩門板,一個夥計探頭探腦探將出來,睡眼惺忪。
一個人,一頭驢。
那個人說,吃飯。那頭驢說,恩啊。
夥計眼皮也不抬,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還沒開門兒,吃甚麼飯!還帶頭驢,這又不是客棧!”那人笑道:“聽說你家的魚是又大又鮮,味道又好,恩啊便說要來嚐嚐,是罷恩啊?”那驢不說話,驢又不吃魚,恩啊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會恩啊的。夥計哼了一聲,砰地一聲關上了門:“現下沒有,午時再來!”
這是一家店。
這是一個燉魚館。
兩層樓,一招牌,四個大字:龐家燉魚。
夥計關上大門,心裡老大意見!誰人這般不長眼?當真是個大傻子!
“小六子啊,小六子!”
門外一聲嘆,海枯石也爛:“小六子,你當真是,不識得我了麼?”
一、二、三、砰!
一聲大響,大門洞開!
二人四目交錯,小六子一眼便就淚下:“老大!老大!是你!你回來了!你可回來了嗚嗚——”小六子嗚嗚大哭著便就撲上,方老大卻是笑嘻嘻地,比著三根手指:“一二三,三二一,果然小六,啊喲!”話沒說完,只見小六子一個趔趄,便就一頭栽倒!方殷一把扶住,當下變了臉色:“小六子!你的腿!”
小六子沒有看到方老大的臉,方老大也沒有看到小六子的腿。
方老大的臉,花了。
小六子的腿,瘸了。
“老大!老大!嗚嗚,真的,真的是你啊!”小六子淚眼朦朧,直愣愣地瞅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那眼那眉那鼻那嘴盡是不同,然而湊在一起,正是自家方老大!方老大皺起眉頭,只看小六子的左腿!那條腿看似完好,然而三兩步間便已看出不對,是很不對:“小六子,你立好,讓我看看你的腿!”
“不用看了老大,瘸了,瘸了嗚嗚——”小六子大聲哭著,緊緊抱住了他:“老大老大,你的臉上又咋了,怎有恁多疤?”這個瘸了腿,那個落了疤,一對難兄難弟便在重逢之日,雙雙淚如雨下!然而孰輕,孰重,方殷還是分得清的。淚水早已落下,方殷渾然不覺,只緊緊抓著他的胳膊看著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先說!誰幹的!”
“是麻四,麻老四打的嗚嗚!”小六子哭道。
“麻四,麻老四,哈!”方殷仰天打個哈哈,竟是笑了:“很好,好極。”小六子含淚看過一眼,低下頭,似乎有些害怕:“老大,你別笑了,樣子怪嚇人的!”方老大咬牙切齒紅著眼珠子笑,模樣是怪嚇人,自也是心中恨極:“六子你說,麻四在,不說不說!快快帶我去找他,看我怎麼收拾他!”
小六子長長呼一口氣,抽抽嗒嗒拉了方老大衣袖,又哧哧笑了:“老大,你快進來坐,不用去找麻四了。”方殷只不動,恨聲道:“他打斷你一條腿,我便斷他腿兩條!哼!要他再也不能走路,再也不能立著說話!”小六子搖了搖頭,無奈笑道:“好了好了,老大,真的不用去了,麻四,麻四已經——”
“死了?”方殷怔住。
“死了。”小六子點了點頭,嘆一口氣:“前年,不是,大前年就死了。”大前年,麻四與人爭鬥,被人一刀捅破了肚子,當場就死了。不但死了,而且死得很慘,腸子連血流了一地,小六子當時也是看到了。小六子說完,方老大無話可說,兄弟二人齊齊嘆了一口氣,並肩把臂,走進店裡。
“恩啊——恩啊——”
是了,還有恩啊,恩啊很不開心,恩啊肚子餓了。
果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恩啊千里迢迢隨了他來,轉眼就給忘了!
恩啊,恩啊,沒心沒肺啊!
恩啊在後院吃草,加了豆料的乾草,吃得很香。
院裡兩棵大樹,院裡四間小屋,有一間,是小六子的住處。
一個屋,一床鋪,一個枕頭一床被,真正家徒四壁,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哈!很好啊!”方老大拿屁股坐了坐,笑道。
“那是!哈哈!”小六子隨之坐在床邊,笑道。
人心不足,知足常樂。
一時無言。
兄弟一朝重逢,自是歡喜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