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策,只好由他去了。在她眼中,這個男人已經是徹底廢了,她就對他的存在表現出了極大的漠視。她可以在李來福賣命挑土築堤的漫漫長夜裡隨便找個漢子回家睡覺,大幹她想要的事情。他和她以生命的方式走向了各自的道路。
富有戲劇性的是,那天村裡來了一個記者。那個帶著深度近視眼鏡的白臉男子對李來福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
他用那個老式的“海鷗牌”照相機不停地拍著李來福挑土築堤的照片。
拍完照片,他追著李來福不停地問著話,手上的筆和本子隨時準備記錄著。李來福對這個梳著油亮分頭的另一個世界裡的男人表現出了極度的冷漠,記者追蹤了他好幾天,他愣是沒有和記者說上片言隻語。那個好像發現了寶藏一樣的記者只好帶著幾卷膠捲遺憾地離開了曲柳村。
記者的形象闖入了黑子的心靈。
記者走後的那個夜晚,在啞巴大叔沉重的呼嚕聲中,黑子又夢見自己長出了翅膀,在陽光下飛向遠方。
李來福挑著泥土上河堤的時候,一下仆倒在地上,他的胸口一下子抽緊了,刀割般的疼痛,他猛地吐出一口鹹腥鹹腥的鮮血。
他的舌頭在嘴唇上舔了舔,血的味道讓他感到了死亡的臨近,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沒人看得見的笑容,對他而言,那應該是極為幸福的笑容。他相信自己很快就會和一切苦難告別,到一個純淨的世界上去,儘管那個世界是未知的。他爬起來,又挑起了泥土。
黑子對那個有霜的早晨充滿了敬畏。
霜給黑子帶來了寒冷。
儘管如此,他還是來到了河堤上讀書,讀書是快樂的,他知道,他要離開曲柳村使自己出人頭地過上美好生活,讀書是唯一的出路。那迷人的夢幻中的羽翅只有透過勤奮的讀書才能長成。
他十分奇怪。
他往那片荒地和河堤之間張望,沒有發現挑土的李來福。整個秋天,他對李來福艱難地挑土的身影已經習慣了,就像他窄小生活圈子裡一個常規的場景,突然消失之後,他的心變得空落落的。
那個有霜的寒冷的清晨,黑子的讀書聲一次一次地自然中斷。他看不到李來福,讀書有了一種障礙,他不知道李來福的消失為什麼會使自己魂不守舍。他從來沒有和李來福說過話,他們的交流是一種精神上的交流。他很同情李來福,在他的潛意識中,李來福的苦難並非是他一個人的苦難。他很難找到流露自己心靈深處那種意識的方式,所以,李來福的消失促使他朝那片荒地走了過去。
在那片荒地的草叢中,李來福仰面朝天地躺在那裡,他的身上覆蓋了一層薄霜,使他的臉看上去粉白粉白的。
黑子一看到李來福,他的心頓時恢復了平靜。可當他走近李來福之後,看到了他身邊的草葉上沾滿了鮮血。那時李來福的身體已經僵硬了。黑子看著李來福平靜的屍體,眼淚流淌了下來,他哭著朝渡口狂奔過去。
他對著撐船佬大聲說:“李來福死了。”
是的,李來福終於把自己累死了。
撐船佬叫上了啞巴大叔,把李來福的屍體抬回了村裡。王秀花尖銳的哭聲在曲柳村嘹亮起來。人們發現李來福的臉上突然呈現出鮮花一樣燦爛的笑容。
黑子的心中響起了悽美的歌聲,那歌聲一直留在了他的骨髓裡。
不久,省報的一角登出了一幅照片,照片上老實巴交的李來福像一頭老黃牛一樣挑著土行走在通向河堤的小道上。最先看到那張照片的人應該是大隊支書,他看著那張照片沉思良久。誰也不知道他內心想的是什麼。李來福挑著最後一擔土艱難地走在小道上,然後大口地吐了幾口鮮血,一個趔趄仆倒在河堤的草叢中。這幅情景被無情地忽略了。奇怪的是,他吐過血的那片草叢後來乾枯了,好幾年沒有長出青草來。
殺豬刀下的亡魂
一個深夜,黑子被巨大的吵鬧聲驚醒。他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走出了啞巴大叔的家門。他看到很多火把從四處聚集到李家祠堂的門口。李家祠堂是曲柳村的大隊部,黑子好奇而又迷迷糊糊地走向那些舉著火把神情激動的人群。
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已經降臨到這個貧困的鄉村。
黑子看到繼父撐船佬也在人群中,火把把他那張醜臉映得通紅,他的眼睛也血紅。
“革命了!”
“革誰的命?”
“革反革命的命!”
“誰是反革命?”
“只要是幹了壞事的都是反革命。”
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