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謝太傅夫婦對她一向百依百順。
廿五當夜。
謝家人口簡單,謝太傅為人清正,沒有通房妾室,長子長女都在京外,不好回來,於是這頓家宴,只有謝苗兒和謝太傅、謝夫人三人。
沒有珍饈美饌,只有淡茶小炊。
謝夫人幾度笑著紅了眼圈。
謝苗兒也極為滿足。
這兩年病發作得愈發厲害,她能起身走到正院來的次數都不多,偶爾身體好些,坐起來吃不了兩口就要吐,她不欲讓爹孃看了難受,所以,已經太久沒這樣和父母一起用飯了。
宴畢,若干健僕扛著箱籠走了進來,謝夫人說:“這都是你哥哥姐姐,趕著時日從外頭給你送來的及笄禮。”
謝苗兒含笑道:“等兄姊歸家,我一定要好生謝謝他們。”
謝太傅補充道:“單子我看過了,旁的大多尋常,不過你兄長送來的一個玉鐲,倒是有點意思,他說是前朝的將軍陸懷海的陪葬,不知怎的流到了海外,又傳了回來。知你欽佩他,你兄長就把它送回來了。”
聽起來很是稀奇。
前朝二百七十三年,陸懷海是其中最奪目的將星,他年少成名,平海亂、定八方,打得倭人節節敗退。
而為邕朝立下汗馬功勞的陸將軍,最後卻因捲入開放海禁的爭端,惹來皇帝的忌憚和猜疑,被革職問罪,被活活穿了琵琶骨,廢了一身好本領,卒於押送回京的路上。
死在疆場外的將軍難免讓人嘆惋。
所以百年來,陸懷海始終仰慕者眾,因而帶著他名頭的所謂物件太多,多是古玩商為了賣價捏造的噱頭罷了。
不過謝苗兒雖不覺得那鐲子是真的,也感念著兄長對她遙遙的記掛,她尋出那枚玉鐲,握在了掌心。
謝夫人在旁嗔道:“這孩子也真是的,哪有給妹妹及笄禮送陪葬品的?也不擔心不吉利。”
謝太傅不贊同:“夫人這話,我就不能苟同了。這陸懷海雖是前朝人,卻也赤膽忠心,如果這物件當真是他的,反倒是有英靈庇佑,何來不吉?”
“是是是,我可說不過你,罷了罷了,苗兒喜歡就好。”
瞧著爹孃鬥嘴,謝苗兒不知為何,忽覺得自己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真好。
一家人復又閒話了一會兒,最後是謝夫人下的逐客令。
“時候不早了,星牖,好生送……送小姐回去休息。”
星牖應聲,謝苗兒站起身,向爹孃深深拜了一拜,她說:“女兒別過,爹孃務必要珍重自身。”
拜別之後,她不敢再回頭看他們的表情,緊握著星牖的手腕邁出了廳堂。
身後,謝夫人仍舊在碎碎地叮囑著:“路上黑,掌燈要小心,別走西邊,那裡鋪的是鵝卵石,有積水滑得很……”
說到最後,謝夫人已是泣不成聲。
星河高懸,皓月當空,謝苗兒聽著母親漸遠的叮嚀,不甚優雅地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淚。
她知道這是自己和他們的最後一頓家宴,他們也知道。
他們默許了她任性的選擇。
勉力走回臥房時,謝苗兒已是力竭。
星牖扶她躺下,望著她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苗兒手腳冰涼,她嚥下了喉間的腥甜,積攢了一番力氣才堪堪開口:“下去吧。”
說罷,她倚著雕花的床架,支起雙腿,把臉埋在了膝上,獨自蜷縮起來,像一隻把腦袋埋在翅膀下的小鵪鶉。
收入懷中的那隻玉鐲恰到好處地硌了小鵪鶉一下。
哥哥是忠厚人,不會為了給小妹送禮而編造奇聞異事,說不準,這真的是陸懷海留世的東西呢?
於是謝苗兒歪著頭,摸出了這枚據說是陸懷海陪葬的玉鐲,就著窗外熹微的月光細細端詳。
是一塊通透的好玉,倒和史書中的陸懷海一樣,不染纖塵。
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折下脊樑。
謝苗兒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