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海心下一鬆。
還行,口齒清楚,看起來不是個傻子,只是被他嚇到了。
市井潑婦吵架也沒他家熱鬧,一個才來的弱女子如何能不被驚嚇?
他自嘲般笑了笑,想起來自己方才說的混賬話,心裡就有了些愧疚,朝謝苗兒解釋道:“在下陸懷海,納你進府的是我的奶奶。對不住,我剛剛說的話你入耳別入心,我和家中不睦,吵起架來話趕話,並非存了冒犯你的意思。”
聽到那句“在下陸懷海”之後,謝苗兒便徹底僵在了原地。
見她一動不動,陸懷海以為是自己的話不夠有誠意,莊而重之地朝她拱手一禮。
他離得更近了,謝苗兒急急後退兩步。
這處院子很小,她這麼退了兩步,頭都差點磕在後頭五斗櫥上,而陸懷海越過薜荔架後站的地方離她本就十分之近,再這麼一彎腰、一低頭,他飄逸的額髮幾乎都快戳到她的眼睛了。
謝苗兒深吸一口氣,她很害怕被眼前的少年聽見她砰砰的心跳。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只低聲說了句:“無妨的……”
陸懷海似乎也很不擅長處理和姑娘單獨相處的情形,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說:“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隨後便一溜煙似的跑了。
沒走正門,他是從北邊的院牆翻出去的。
動作嫻熟,一看就是翻牆老手了。
——
謝苗兒把自己關進了臥房裡。
老天爺把她推入了這樣的境地,她需要花一點時間,理清楚自己的處境。
日頭從正中慢慢偏斜。
期間,有個管事的僕婦來了一趟,帶了一大一小兩個小丫頭來了,說是她既入了府,該有的都會有,這兩個丫頭以後就伺候她了。謝苗兒應下,差使她們去收拾院子裡其他的屋子。
謝苗兒倚坐在紅漆剝落的窗前,獨自思索良久。
從前,她曾偷偷遣星牖去外頭書肆買過話本,什麼神鬼誌異、書生小姐,她雖不以為意,但也當樂子看過好些。
話本里常有這輩子過得不如意的夫人,為彌補遺憾,重新回到過去、或者是去另一個朝代過日子的故事。
謝苗兒想,她的遭遇大抵也如是。
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謝苗兒,她與她的模樣有八分相似,還和她一樣生於三月廿五。爹孃對她一直不錯,家中還經營著一家布坊,算有些薄產。
苗兒十歲那年,母親生下了一個弟弟後便難產去世了,她的父親悲痛了數月,第二年娶了續絃照顧小兒,繼母雖比不上親孃,但對她也算慈愛,這一年,還給謝家再添了一個女娃娃。
一天天過下去,這個和她同名同姓的謝苗兒,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出眾。
面容姣好的女兒,謝太傅可以護得住,而謝商戶不行。
苗兒才及笄,就被城中一個叫張端的壞坯盯上了。他說起來算不得什麼牛人,不過仗著自己有個世襲百戶的孃舅罷了。
可民如何與官鬥,謝父寄希望於破財免災,連布坊的產業都變賣了大半,可是張端還是死咬著不鬆口,謝父自覺不妙,讓續絃朱氏先帶著幼子幼女悄悄出城去鄉下外婆家躲禍。
這一躲就是陰陽兩隔。
謝父帶著大女兒躲了許久,最終還是被張端帶著人抓住了,這渾球甚至還羅織了罪名來壓謝父,逼他將女兒獻給他。
謝父當然不應,最後和他們廝打起來,齟齬間被打破了頭,死了。
苗兒哭著逃到了大街上,身後的混混還在追,她走投無路,攔住了路上迎面而來的一輛車駕。
馬車裡坐著的,正是陸家的老夫人。
陸老夫人的病時好時壞,正巧她今天神智清明,出來逛逛,正巧就碰到了這起子事。她叫人攔住了混混們,救下了哭求的苗兒。
陸老夫人是正經官家老夫人,張端不敢招惹硬茬,只得作罷。
——他也不虧,左右把謝家產業搞到手了。
原本到這兒,這一段差不多就了結了,也能算是個老奶奶救美的佳話。
偏偏陸老夫人突然發了癔病。
她坐在馬車裡,握著驚魂未定的苗兒的手,喃喃低語。
“我出來是要做什麼?哦……我是出來給懷海買山楂糕吃的……糕……對,我想起來了,我要給懷海買一個妾伺候他——”
說著,陸老夫人竟直接拉著她,去衙門裡把納妾這件事情給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