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中,慣有午睡習慣的皇太后睡不著。
未時,掌事宦官許淳生和大宮女綠香進殿時,便見太后手支著榻桌闔目坐著,手指緩緩揉著太陽穴。
綠香趕緊上前替太后揉,和許淳生交換了下眼色,小心道:“太后是為六格院那邊的事頭疼?”
“是。”皇太后眼也不睜,輕鎖著淡應了這麼一個字。
心底的思緒卻彷彿被綠香這一句話激開了,如同點入水面的墨汁一樣,循循散開。
今日聽了麗妃的話後,她是無法做出判斷的。別的不提,單是阮氏去省親的那些日子裡,不合規矩禮數的地方確實太多——不管那些安排是不是皇帝做的,不合規矩也還是不合規矩。
但是,讓皇太后有些意外,她聽聞此事時竟沒有太多因為得了個可以除掉阮氏而生的欣慰,反倒有些希望此事查明之後,阮氏是清白的。
這感覺讓她彷徨了一路。回到長樂宮後,循著“該這樣做”的心思,傳了謝晗來問話,但撤了膳歇下後,這種感覺愈演愈烈,直擾得她睡不著,讓她再無法忽視……
然後,她似乎弄明白了自己心裡為什麼會有這種矛盾。
謝沅,那個還沒滿週歲的孩子……
她是昨天晚上才見的他,由奶孃扶著勉勉強強能走,放到榻上留他自己一個,他就只會爬了。她也說不清那孩子到底哪一點讓她覺得“還不錯”了,總之……昨晚她還能給阮氏擺個臉色,但今天聽麗妃說出那話時,她忽地就有點慌,心裡無可遏制地盼著一切疑點最後都可以洗掉,而謝沅真的是皇孫。
皇太后稍睜了眼,揮手讓綠香退到一旁,繼續自己揉太陽穴。
而後她自顧自地輕一笑:“從前,哀家總覺得麗妃傻。這回看來,她倒是長進了些。”
綠香一怔,與許淳生相視一望,二人又一同看向了太后。
但皇太后沒再往下說,只自己緩著神想著。
麗妃這是想貼到她這邊來,所以才當眾說了那麼大膽的話。
她是過來人,麗妃打的什麼算盤,她能摸個八|九不離十。
這事當眾捅出來了,就是要逼著皇帝去查。麗妃一是在賭勝算——如若阮氏的孩子當真不是“皇子”,麗妃自然有功無過,這功勞他們都得記得;而就算最後是她錯了,皇帝也不好真拿她怎麼辦,畢竟她只是順著那些不合規矩的事提出疑點,真數算起來也是皇帝太寵著阮氏所以給了她話柄,她是要讓皇帝吃啞巴虧。
可大概是因為先前皇帝二話不說就把她打發去行宮待了兩年的緣故吧,麗妃竟也知道留個後手了。
所以麗妃當眾、且當著她的面把這事捅出來……二就是因為想貼到她這兒來求個庇護。只要她應了這事、幫著麗妃把這事挑出來了,以後就不好不管她。
是以如若麗妃賭勝算賭錯了、且皇帝不打算吃啞巴虧,而是硬把她發落了的話,她這個當太后的開口說句話,怎麼也能救她一命。
無非就是跟她回行宮再也不回來了唄,比死了強,而且仍舊衣食無憂。
麗妃倒是真敢賭。
皇太后心底有點佩服麗妃這番孤注一擲的魄力。
清然一笑,皇太后收了收思緒,抬眼問許淳生:“老七從這兒出去就去了紫宸殿,說了什麼,可打聽到了?”
許淳生趕忙下拜:“太后息怒。御前那邊嘴一貫緊,實在問不出什麼。”
那看來就是說的這事了。
太后斟酌著,暫且拿不準要不要接麗妃這一手——接了無妨,關乎皇室血脈的事謹慎點沒錯,可她又慣不喜讓旁人拿捏……
思來想去,太后道:“既然老七已經把這事捅出去了,咱就先瞧著吧。”
若皇帝直接查了,那就不算她幫了麗妃什麼忙,接下來救不救麗妃,也全隨她自己的心意;若皇帝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她再繼續掂量要不要接手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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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格院裡,雪梨自午膳後回來就恐懼滿心,無論怎麼平心靜氣都沒用,生死懸於一線的感覺從骨子裡透出來。
七王和皇帝出去談了許久,說是去外殿,但她想告退回六格院的時候,外殿卻並沒有人——這讓她覺得特別可怕,雖則皇帝離開前還給她捲了個烤鴨卷,多少是示意她安心的意思,可他們出去說了什麼她一點都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在那些交談中改了想法她心裡也沒底……
雪梨哭喪著臉呆坐在榻上使勁揉魚香,魚香被她揉得不舒服了就呼哧呼哧表示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