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吧。”
那個司機把車停下,把頂燈開啟。他回頭接我的錢時,無意地看見了我的臉,他怔了一下,但是沒有出聲。我能感覺出他壓制著的恐懼。
我下了車之後,他手忙腳亂地一踩油門,以瘋狂的速度離開了現場。
我藉著月色,走進了那個房子。那果然是一個廢棄的廠房。
我找到一個避風的地方坐下來。
地上扔著一些廢鐵、電線、螺絲之類,泛著鐵青的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柴油味。
我坐在黑暗中,想起那個優秀的喜劇演員周星馳有這樣一句臺詞:人生的大起大落來得如此突然,真是太刺激了!
真是太刺激了。
我要崩潰了。
我的神經已經被磨礪得千瘡百孔,眼看就要迸裂了。為了把它最後相連的一點柔韌性咬斷,在這個陰森森的空間裡,又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出現了。
最初我以為是老鼠,一隻老鼠陣營中最狡猾的軍師。它弄出的聲響極其隱蔽。
後來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得肆無忌憚。
我像受驚的老鼠四處張望。
我聽見黑暗深處有人對我說話,那是張弓鍵的聲音!那聲音有點縹緲,有點輕浮,很不真實,像夢一樣。
他說:我再給你講講那個周德東……好嗎?……他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只是他的臉很白……比我的還白……是那種沒有血色的白……你不相信我嗎?……你為什麼去文化館找我?……那個花泓說話你就信嗎?……那個看門的獨眼老頭說話你就信嗎?……你再回去看看那個獨眼老頭還存在嗎?……
我嚇得渾身發抖!
我想拔腿跑出這個鬼地方,可是張弓鍵的聲音正堵在我和出口中間的地方。我明顯感到,假如我往出跑,就會撞到那個聲音上!
我哆哆嗦嗦地等待,聽他再說什麼。
然而,他的聲音消失了。四周死一樣寂靜。
過了一陣,我又聽見有一個聲音飄飄忽忽地響起來——周老師……周老師……周老師!……
誰在黑暗中叫我的名字?
我努力回想……是他!那個學生會主席許康!那個臉很白的許康!
他緊張地說——周老師……您怎麼在這裡呢?……自從我聽說您死了……就開始找您……我找遍了很多地方……就是沒有您的影子……急死我了……那個周德東又來我們學校了……他說冒充他的人死了……他要補上那次講演……他穿著黑風衣……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我寧可相信死了的您……也不相信活著的他……
過了許久,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來——我去過東北……黑龍江……天安縣……但是冒充你的人不是我……你知道我去幹什麼?……我去抓一個騙子……抓我爸……我給他戴上了手銬……他中途逃跑……我把他抓回來……不打他……不罵他……用訂書機往他手背上訂……一個訂……兩個訂……三個訂……特整齊……老傢伙終於求饒了……說他再不敢跑了……我的手段夠不夠黑?……周老師?……
是曹景記,他在聲音在黑暗中極其溫柔——我沒有想你會死得這麼早……我還想和你換換呢……現在你會同意吧?……來……你當警察……我當鬼……
一個浙江口音把曹景記打斷,那是周德西——周德東……是我克你嗎?……不……你整錯了……是你克我……你讓我無家可歸……你讓我跟一個陌生人在寒冷的路上度過自己的第一個生日……這輩子……咱倆說好的要同歸於盡……可是你咋自己先死了呢?……
又有一個細細的女孩的聲音——周老師……周老師……我是北方大學的學生……我叫姜麗啊……您當然不認識我……不過……我早就認識您……我很喜歡你的才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早就對我們寢室的人說過……這個生日我要約一個陌生男生和我一起度過……和我一起在荒郊野外的廢棄廠房裡度過……你現在有空嗎?……
我哆嗦得更厲害了。
又出現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她就好像貼在我的眼前——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的兒子?……是的……你是的!……你看……你的臉這麼白……我兒子的臉就這樣白的!……
老太太的聲音漸漸退去,我又聽見了“故事王”的聲音——孩子……膽小的孩子……我特別高興在這荒郊野外遇到你……瞧瞧外面……多黑呀……你的心又跳得這麼厲害……正適合講恐怖故事……我現在給你講第三個故事……有一個旅人……穿著一身牛仔服……揹著一隻軍綠色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