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了樓,在405室門口停了下來。已過黃昏,但走廊裡還沒開燈。門緊緊關著,他在門口靜靜地站了片刻,終於輕輕叩門。門開出一條縫,露出筱靜的臉。
“陸老師好。”
“她怎麼樣了?”陸秉城沒有急著進門,只輕聲地問。
“時好時壞的,有時候,思路清晰,和以前一樣,比誰都明白,但一轉眼,又開始說那些怪里怪氣的話。”筱靜也儘量壓低了聲音。
“是陸老師又來了嗎?筱靜,怎麼不讓陸老師進來說話呢?”一個清澈的女聲從宿舍裡飄出來。
宿舍窗邊,蔣育虹穿著淡綠格子的睡衣,懶懶地坐著,側著臉望向窗外,緩緩地梳理著快長到肩頭的烏髮,一雙蒼白的小手現出青筋。陸秉城微微閉上眼,腦海中現出不久前的蔣育虹,一個齊耳短髮、面色紅潤、朝氣蓬勃的女孩子,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就如同換了個人樣。究竟發生了什麼?
蔣育虹的目光仍注視著窗外,並未因為陸秉城的到來而轉身,梳頭的動作越來越緩慢,彷彿要將千絲萬縷的細發一一理過。陸秉城心有所觸:“她入學來一向思想進步,勤儉樸素,哪裡突然學來這麼重的小資情調?”
“陸老師,聽說您也是本校畢業的,請問是哪一級哪一屆呢?”蔣育虹的問話裡聽不出一點病態。
陸秉城未多思索,說道:“我是1965年入的學。”
蔣育虹嬌小的身軀微微一震,轉過身,現出更蒼白的小臉來:“巧了……那麼,您一定聽說過‘月光’。”
陸秉城兩道濃黑的眉毛鎖得更緊,心想:“這是個什麼問題?她在說瘋話了。”他嘴上卻應付說:“‘月光’麼?不但聽說過,也經常看到啊?這兩天天陰,當然看不見,晴天的晚上,自然常有美好的月光。”
蔣育虹放下了梳理長髮的手,詫異道:“您是真不知道嗎?我以為那時候的學生,人人都聽說過‘月光’呢。陸老師,你們那時候的學校生活是怎麼樣的呢?我很想知道呢,要是能親身經歷一下就更好了。”
“瘋話,胡話。”陸秉城的心在往下沉,感覺在失去這個女學生。他的眼光忽然落在蔣育虹梳罷長髮的手上--那手中緊握著一把多排齒的梳子,梳子背面綴著數十顆小寶石,有些烏黑,有些血紅,宿舍裡昏暗的低度白熾燈照來,仍射出千萬星刺眼的光芒。
筱靜在一旁見陸秉城略有失態,心想:“也難怪,陸老師怎麼會想到蔣育虹用這麼貴重的梳子,上週我初見時,也不知是個什麼驚異的樣子呢。”
“你這梳子……”陸秉城不知該怎麼說。
“很好看是嗎?看這些寶石,紅與黑,我常常盯著看,不知為什麼,越看越覺得驚心動魄。……是貴重了些,但還算不上生活腐朽吧?”蔣育虹的眼光直直望向陸秉城。
“沒關係的,你好好休息吧,不要顧慮太多。”陸秉城匆匆告辭。
筱靜跟了出來,默默送陸秉城到了樓梯口,陸秉城忽然開口道:“你們幫著蔣育虹收拾一下換洗衣物……今天上午,為她會診的專家一致作出了決定,要她住院,我雖然一百個不情願,但校學生處來的壓力大,我只好順從。”
筱靜的眼圈登時紅了:“是精神病總院嗎?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要走這一步。”
陸秉城長嘆一聲:“還是為了她好。”
“陸老師,為什麼讓我住在這裡?”
也許是因為身著了白色病號服,蔣育虹比一個月前更顯得蒼白。她的頭髮又長了不少,有一縷垂在腮旁,消瘦的臉兒更見憔悴。
這裡的一切都是白色的。聽說白色是天堂的顏色,這長長的寂靜走廊,讓人心生肅寂。
筱靜含淚送蔣育虹住進市精神病總院後,也度過了鬱郁的一個月,彷彿住院的倒是自己。這天,輔導員陸秉城叫上她和本班班長、團支部書記,四人騎車到醫院來探視。此刻,蔣育虹這一問讓筱靜險險落下了眼淚,也讓在場眾人都有些心酸。陸秉城看了一眼陪同他們的主治醫師徐海亭,徐海亭和他目光相對,卻並不開言,彷彿在說:“我可不知該怎麼對她說,愛莫能助。”陸秉城只好說:“是系裡和學校的決定,希望早期的治療能幫助你克服思想上的障礙,徐醫生已經和我談過,你已經有了進步,再觀察一段時間,就能出院。”
蔣育虹垂下眼,輕聲說:“我理解系裡和學校的決定,一定會好好養病,和徐醫生認真合作,解開思想上的疙瘩,爭取早日回到同學們中間。”
這番話冷靜說來,全不像出自一位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