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侯軍躲在曬衣場的一個角落裡,從這裡望出去,滿眼青翠一片,都是山。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了。 他看著山,山看著他,雙方都靜靜的。 老侯深吸一口,吐出一個落寞的菸圈,看著它在風中散開,沒了。 “班長。” 身後的聲音將侯軍嚇了一跳。 轉過身,看到了李正。 “你來曬衣服?” 李正搖頭:“沒有,我看班長你往這邊走,我猜你肯定在抽菸,所以過來看看。” 侯軍瞥了兩眼李正,沒再說話,轉過頭去繼續看山。 李正說:“班長,煙好抽嗎?” 侯軍愕然,舉著手裡的香菸,看著嫋嫋的輕煙呆了片刻,說:“不好抽。” 李正問:“那你還抽?” 侯軍忽然沒頭沒腦地反問:“你奶奶拉扯你長大,辛苦不辛苦?” 李正點頭:“很辛苦。” 侯軍說:“那就對了,她那麼辛苦要和沒見把你給扔了。” 這回輪到李正傻了。 這道理好像不對,但又說不出哪不對。 李正說:“班長,你心裡有事。” 侯軍說:“你扯犢子,關你屁事!” 李正不依不饒:“班長,有事你就找個人說出來,說出來就好受了。” 侯軍看了他一眼,不耐煩道:“以前怎麼沒看出你這人那麼招人煩呢?滾蛋!” 李正不走,站在那裡也看山。 良久了,侯軍忍不住朝他這頭瞥了一眼,忽然嘆了口氣。 “老佟比我長一年兵齡,我第一次去參加軍區射擊尖子集訓的時候他也在,那時候我是個列兵,他是個上等兵。隊裡就我們倆的兵齡最短,其他都是士官,那時候我們都雄心壯志,說一定要拿下名次,然後提幹。” 李正靜靜聽著,不做聲。 侯軍繼續道:“不過那次比武,我們倆都沒進前三甲,老兵多,高手多,走的時候,他跟我說,將來一定會拿下名次,提幹當個軍官。” 說著,又吸了口煙。 “現在他實現了,我沒有。” 李正知道是排長佟志的提幹讓侯軍有所感觸,但不知道怎麼安慰,只好不吭聲,繼續聽。 侯軍接著說:“我當兵前,跟村裡喜歡的姑娘吹噓,說自己一定比武拿下一等功,將來一定提幹。結果我才當上下士班長,回去探親發現人家結婚了。我在村口遇到她,人還是那麼漂亮,可拖著個娃,見了我,人家不尷尬,我挺尷尬的。” 李正說:“那是她沒等你,是她該尷尬。” 侯軍搖頭:“不,人家可沒答應我什麼,是我自己想多了。何況了,我一個當兵的,就算當了士官,也還是個兵,這一當短則五年,多則十幾年,憑什麼要人等?” 說完,又開始猛抽菸。 李正說:“班長,你也別洩氣,你看咱們佟排,也是最後剩一年才提幹,你明年興許有機會。” “有機會?”侯軍苦笑:“咱們旅剛建,將來還需要更多的骨幹,最好的辦法是從別的部隊特招,招過來你總不能白讓人家過來,是人才也總得留住,我怎麼跟人家爭?何況了,旅長那天找我談話了,明裡暗裡的意思我知道,我沒戲了。旅長人好,讓我去給那個嚴部長開車,去京城,去總部,將來興許混個後勤幹部之類噹噹,當軍官多好,這不是我以前的夢想嗎?可真問我想不想去的時候,我又猶豫了。” 李正奇道:“你為什麼不答應?總部那邊發展前景好,提幹相對容易多了。” 侯軍搖頭:“我也知道這是個機會,但到臨了我還是推辭了。我算是明白了,我是野豬吃不了細糠,當後勤幹部,我受不了,太舒服了,我反而會慌。當兵當了那麼年,都在步兵部隊裡待著,現在轉特戰旅,還是玩槍弄炮,你讓我去摸方向盤?去當倉庫管理員?或者去後勤機關坐辦公室?那我還不如退伍拉倒。” 李正聽著聽著,心裡有些發酸,喉嚨裡堵了點什麼似的,難受極了。 像侯軍這種老兵,你說沒成績? 有。 當然有。 但步兵部隊多,特戰部隊競爭又大,提幹不僅僅看成績,也要看運氣。 各種綜合下來,老兵侯軍就成了悲劇。 每年摘下軍銜坐上回鄉列車的老兵數不清,在那一個個不起眼的行李箱裡,也許就放著一枚乃至好幾枚的軍功章。 這些人在國防事業上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哪怕他們有繼續下去的心,卻沒了這個機會。 能留下的畢竟是少數,這是不爭的事實。 煙抽完了,侯軍將菸屁股扔在地上,碾滅。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他說。 李正忽然說:“老班長,我不信命。” 侯軍有些驚訝。 李正說:“不是說我信不信的問題,我覺得就算有命運這種東西,那活著的時候,只要還沒死,就不能認命。當年地震,房子塌了,一開始我爸媽還活著,後來我知道他們走了,之後我又撐了兩天,如果認命,我就活不到今天了。”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