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那些人,徑直走進病房。
裡面只有醫生護士在,季老爺子把人全部趕出去了。
病房內有濃郁的消毒水味道,心跳儀已經微弱不可見,病床上的老人半眯著眼,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
季讓在床邊站定。
老人眼神渾濁,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軍人體魄現在消瘦得幾乎可以看見骨頭,生機已經從他身上緩緩流失了,僅有一口氣吊著,看著床邊已經長大的少年。
他顫巍巍伸出乾枯的手指,努力地去拉少年泛白的指骨。
他記得,小時候,他的寶貝孫子最喜歡這樣拉著他的手。
季讓動了一下,半晌,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他努力地睜開眼,想看清少年現在的模樣,可他看不清了,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光,那個少年在光中漸行漸遠,已經走了很多年。
少年掌心的溫度透過他枯瘦的手指傳到他心裡。
還好,少年的手還是這麼暖。
他張了張嘴,沙啞又微弱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阿讓……”光影開始在眼前渙散,老人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可他還是固執地看著光影中那個模糊的身影,想要最後一次看清。
腦子裡走馬觀花,是他這一生。
極盡榮譽的一生,又悔恨鬱郁的一生。
他嘴角溢位苦笑,人之將死,才幡然醒悟曾經種種,可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那個少年,早已走遠。
老人緩緩閉上了眼:“阿讓……是爺爺錯了……”一滴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季讓握在掌心的那雙手,無力垂下。
心跳監護儀發出尖銳的嗶聲,門外的人都衝了進來。
季讓就那麼直直站在原地,看著床上的老人斷了最後一口氣。
凌晨的醫院又開始忙碌起來。
季讓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聽不見任何人說話。
他獨自走出病房,沿著走廊走了好久,走出醫院大樓,在樓下的花壇邊上坐下來。
天還沒亮,清晨的寒風很冷。
他手肘撐著膝蓋,雙手緩緩捂住臉。
沒有哭,只是有些難受。
——季家的家訓是什麼?背出來,爺爺給你買槍。
——忠誠勇敢!崇德向善!我以我身奉祖國,我以我血薦軒轅!
——阿讓真聰明,走,爺爺給你買槍去。有槍在手,你就是一個小軍人,要保護好你的國家和家人,記住了嗎?
——記住了!爺爺我想要最威風的那把槍。
——哈哈哈好,阿讓要什麼爺爺買什麼!
那把威風的玩具槍陪了他很多年,後來被他踩碎了。
手機震起來。
是戚映打來的。
季讓收回思緒,乾咳了兩聲,讓自己嗓子聽上去沒那麼啞:“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小姑娘聲音朦朧,又輕又軟:“我做噩夢了,有一點怕。”
他低聲笑:“不怕,我陪著你,再睡一會兒吧,不掛電話。”
她乖乖嗯了一聲,像是換了個姿勢,傳來窸窸窣窣的小聲。
她說:“那我睡了哦。”
“嗯,睡吧。”
聽筒裡漸漸傳出淺淺的呼吸,一下一下,透過電話,拂過他心尖。
好像沒那麼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