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站,看著鏡子裡自己那豐滿的面龐,同不瘦不胖的身段,做了一個高傲的微笑;再向前一步,拿起木梳輕輕的將面前幾根亂髮往上梳了一梳,再左顧右盼的端詳一會兒,低頭開了皮包拿出唇膏再加上幾分顏色,同時口裡悠悠然的輕輕哼著“起解”的一段快板,好像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似的。這時候裡間又走出來一位穿了紫紅色長袍的女人,年紀要比這位少婦大五六歲的樣子,一望而知是一位富於社會經驗的女子,沒有開口就先笑的神情,曾使得每個人都對她發生好感。她是那麼和藹可親,潔白的面板更顯得嬌嫩。她一見這位少婦在那兒哼皮黃,就立刻帶著笑容走到她的身邊,很親熱的站在她背後,將手往她肩上一抱,看著鏡子裡的臉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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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飯店(3)
“可了不得!已經夠美的了,還要添顏色做甚麼,你沒有見喬奇吃飯的時候兩個眼睛都直了麼?連朱先生給他斟酒他都沒有看見。你再化妝他就迷死了!快給我省省罷!”
“你看你這一大串,再說不完了。甚麼事到了你嘴裡,就沒有個好聽的。你倒不說你自己洗一個臉要洗一兩個鐘頭,穿一件衣服不知道要左看右看的看多久!我現在這兒想一件事情!你不要亂鬧,我們談一點正經好不好?”
“你有甚麼正經呀!左不是又想學甚麼戲,做甚麼行頭,等甚麼時候好出風頭罷咧!”那胖女人說著就站了起來走到鏡子面前,拿著畫眉筆開始畫自己的眉毛。
“你先放下,等一會兒再畫,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那瘦的一個拉了她的手叫她放下。
那胖的見瘦的緊張的樣子,好像真有甚麼要緊的事,就不由的放下筆隨著她坐到椅子上低聲的問:
“到底甚麼事?”
“就是林彩霞——你看她近來對我有點兩樣,你覺得不?你看這幾次我們去約她的時候,她老是推三推四的不像以前似的跟著就走。還有玩兒的時候她也是一會兒要走要走的,教戲也不肯好好兒的教了,一段蘇三的快板教了許久了!這種種的事,都是表現勉強得很,絕對不是前些日子那麼熱心。”
那胖女人一邊兒聽著瘦的說話,一邊兒臉上收斂了笑容,一聲也不響的沉默了幾分鐘才抬起頭來低聲回答說:
“對了,你不說我倒也糊里糊塗,你說起來我也感覺到種種的改變,剛才吃飯時候我聽她說甚麼一個張太太——見面一共只有三次,就送她一堂湘繡的椅披,又說甚麼李先生最近送她一副點翠的頭面。我聽了就覺得不痛快——好像我們送她的都不值得一提似的,你看多氣人!”
“可不是?戲子就是這樣沒有情義,所以我要同你商量一下,等一會兒她們出來了又不好說。從今以後我們也不要同她太親熱,隨便她愛來不來,你有機會同李太太說一聲,叫她也不要太痴了,留著咱們還可以玩點兒別的呢!別淨往水裡擲了,你懂不懂?”
她們二人正在商量的時候,裡間走出來了三個她們的同伴,一個年紀大一點的,最端莊,氣派很大,好像是個貴族太太之流,雖然年紀四十出外,可是穿得相當的漂亮,若不是她眼角上已經起了波浪似的皺紋,遠遠一看還真看不出來她的歲數呢!還有一個是北方女子的打扮,硬學上海的時髦,所以叫人一看就可以看出來不是唱大鼓就是唱戲的。走起路來還帶幾分臺步勁兒呢!還有一位不過三十歲左右,比較沉著,單看走路就可以表現出她整個兒的個性——是那樣的傲慢,幽靜。等到那年紀大的走到化妝鏡臺邊的時候,她還呆呆的在觀看著牆上掛的一幅四洋風景畫。
“你看你們這兩個孩子!一碰頭就說不完,哪兒來的這麼多的話兒呢!揹人沒有好話,一定又是在嘰咕我呢,是不是?”那貴婦人拉著瘦婦人的手,對著胖女人一半兒尋開心一半兒正經的說。
這時候那兩個女人就拉著貴婦人在她耳邊不知說些甚麼。那位林彩霞在一出房門的時候,就首先注意到婉貞面前的那個長玻璃櫃,因為櫃子裡面的小電燈照耀著放在玻璃上的金的銀的紅的綠的種種顏色,更顯得美麗奪目,她的心神立刻被吸引住了,也顧不得同她們講話就一個走過來了。先向婉貞看了半天,像十分驚奇的樣子,因為她是初次走進這樣大規模的飯店。在休息室內還出賣一切裝飾品,這是她沒見過的,她不知道對婉貞應該採用甚麼態度說話,只有瞪著櫃子裡的東西,欲問又不敢問。婉貞向她微微一笑說:
“要用甚麼請隨便看罷!”
林彩霞聽著婉貞說了話,使她更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只得回過頭去叫救兵了。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