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陽光炙烈。
李謙開著自己的越野車,獨自向南。
天很熱,乾熱,太陽透過前擋風玻璃,幾乎毫無遮擋地垂直照進來。
李謙把前面的兩扇車窗都降下來,敞著懷,戴著墨鏡,任由熱乎乎的風肆無忌憚地吹拂身體,他仍然會忍不住流汗,然後汗水會很快被太陽和大風蒸乾——就是這樣的狀態,當他早上開車出門之後,大約只過了不到十分鐘,就已經渾身黏膩膩的難受。
但獨自外出半個月後的他,已經習慣了這樣不舒服的狀態。
省道還算平坦,而且正是夏天,即便是陝北的山坡,也很有些鬱鬱蔥蔥的感覺,風雖然依舊的大,開著車帶風,就更大,但風中的沙塵跟冬春時節比起來,卻要小了很多。
車裡的音響聲音開的不小,放的是飛翔樂隊的《駕豬西去》,李謙很愛的一張專輯。
公路上時不時會有車迎面駛來,兩車交匯的瞬間,對方的司機往往會忍不住往這邊看過來一眼——李謙實在太嗨了,他喊的聲音,甚至比音響聲都大。
“當我老去,生無可依,太陽好像也他媽的拋我而去,我縮在牆角,沒有話語,那邊那邊的那片花田裡,我和我愛的姑娘曾滾來滾去……”
“當你老去,皺紋堆積,連牙齒都一顆一顆離你而去,你不再美麗,佝僂著身軀,漸漸覺得活下去已經沒啥意義,要不要咱們一起駕豬西去……”
省道兩側,是一道道山坡。
有些山坡上看起來綠油油的。那應該是種著穀子?嗯,或者是長滿了青草。
天高雲淡。
這樣的黃土高原,這樣熱的天,時速五十邁,就已經足夠讓獨自遠行的人嗨到無以復加。
突然。一首歌放完、另一首還未開始的間隙裡,李謙似乎聽見了一些什麼,然後他下意識地收了收油門,讓風噪、胎噪都小了一些,然後又順手按下播放暫停鍵。
車速一慢,一陣飄飄搖搖的歌聲就順著風飄進了耳朵。
“上一道那個坡那坡。哎呀呀哎,下一道呀那梁,見不上的那個小妹妹,哎喲喲哎,好棲惶喔個嗬嘿……”
歌聲飄搖。入骨。
李謙下意識地踩下離合器、摘擋、踩剎車。
車子在路邊緩緩停下。
歌聲悠悠揚揚地飄來,談不上好、但是很野、很有味道的一把破嗓子。
光聽聲音,這人應該四十歲開外了。
李謙一隻胳膊搭在車窗上,側耳傾聽。
但那歌聲居然很快就停下了,李謙支愣著耳朵,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聲、狗叫聲,片刻之後,歌聲才又響起來。“人那想那個地那方,哎喲喲哎,馬想呀那槽。丟不下那個親親,哎喲喲哎,往家裡那個跑誒……”
李謙面帶笑容,右手婆娑著下巴。
他視力不錯,此時抬頭往上看去,能見到那邊不遠處有一道山坡。山坡上能看到羊群,羊群外沿。似乎還趴著一隻跟山坡差不多顏色的大狗。
當然,看著近。走起來遠,望山跑死馬這個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他扭頭往山下看,能看到前方不遠處就有一條小土路,便重新啟動車子,一路顛簸著、搖晃著順著土路開到山坡下,這才停了車,把車窗都升上來之後,便拔了鑰匙關門下車。
沿著山坡爬上去,也就兩分鐘,就接近了羊群。
大黃狗發現有陌生人接近,第一時間就爬起來,嗚嗚地衝這邊低吠著。
李謙停步,用蹩腳的陝西話往山頂喊:“老哥哥,你看個狗麼……”
不一會兒,山頂上有人站起身子往下看,吆喝了一聲,那大黃狗嗚嗚地轉身往上坡上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李謙。
李謙就不管了它了,邁步往山頂走。
山頂上一共有三個人,兩個年齡稍大,另外一個年齡稍小,估摸著也就二十來歲,三個人都包著羊肚子手巾,一看就是這附近的村民。
而且,看周圍的羊群就知道,他們正在這兒放羊呢。
李謙就上去套近乎,拿出身上常備的本地煙,先就一人散上一顆,然後才在山坡上隨意地坐下來,用他那蹩腳的本地話跟人家閒聊。
對於本地人來說,尤其是在放羊的時候,唱幾嗓子,本來就是休閒娛樂,打發無聊的,李謙散了煙,還掏出打火機挨個兒給點菸,讓人家唱,人家就真給他唱。
剛才那首《上一道梁下一道坡》是一位四十來歲的老漢唱的,聽李謙一個勁兒誇唱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