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後,雪還沒停。
聖城,普希里亞墓園,一片靜謐中,薄雪落在了墓碑上,將死者殘留在世間的名字輕柔覆蓋,重歸寂靜。
寂靜的墓園外只停著幾輛沒有任何標誌的漆黑馬車。
在寥落的墓園裡,寥寥幾位送葬的賓客撐著傘,沉默地凝視著那一具墓穴中的鐵棺。
主持葬禮的年輕人輕聲咳嗽,臉色蒼白。
他穿著黑色的禮服,簡練而厚重,樣式不同於任何聖城的機構,也沒有佩戴任何象徵身份的徽章。
在雪落的天氣裡,他並沒有撐傘,只是加了一條圍巾。圍巾是白色的,留長的頭髮落在上面,便分不出區別,像是隨著雪一起消融了。
剛剛甦醒之後,葉清玄拒絕了留院察看和靜養的醫囑,為赫爾墨斯準備好了這一場最後的葬禮。
他知道赫爾墨斯肯定不願意讓那些莫名其妙的神父代替神來諒解自己的罪業,於是便代替了神父,來主持這一場葬禮。
不知道老闆在死後的世界裡有知,是否會同意。
不過他如果還在的話,肯定會嘲笑自己的軟弱想法,然後告訴他:根本不存在什麼死後的世界。
人死了就是死了。
就像是燈火燃盡,熄滅了。
人的軀殼中並沒有透明的小人存在,也不存在專門為這個小人創造的虛無國度。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因此才要在活著的時候及時行樂,這樣死了才不會可惜。
“這個玩笑真是讓人笑不出來啊,老闆。”
他撫摸著墓碑,輕聲呢喃。
“先生,該你講話了。”
在他身後,安格魯大使低聲提醒。
葉清玄沉默許久,緩緩點頭。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他佇立在墓碑旁邊,展開了那一份為他準備好的發言稿,看了第一行,便忍不住笑了,並沒有念出來。
“一位善良的人?仁慈而純潔的品格?”
他搖頭,將發言稿丟到了一邊,輕聲呢喃:“赫爾墨斯聽到你們給他編得這些瞎話,也會笑得從棺材裡跳出來吧?”
在所有人錯愕的神情中,他沉吟片刻,開口說道:
“誠如各位所見,今日我們聚集在裡,是為了悼念已逝的赫爾墨斯先生,與這一位令人難以評價的朋友道別。”
“剛剛我看到有人在發言中盛讚他的純潔靈魂和高貴品格,可惜,這些美德並非他所具備的優點。”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簡練的棺材,輕聲嘆息:“這裡埋葬的是一個惡俗又冷漠的人,並不慷慨,也吝嗇於行善,從未聆聽過神明的福音,並對此嗤之以鼻。
但同時,他又對這個世界懷有十二萬分的熱情和惡趣味。
他將一生的熱情都投注於欣賞他人的不幸中,並因此獲得了充分的歡快和愉悅。
從他人的不幸中尋求快樂,令人不齒。
他曾經為這個世界作出了卓越的貢獻,為很多人帶來了福祉,儘管這非他所願。
他擁有過我們難以想象的財富,但並未曾用這些財產去做過什麼好事,而是選擇了投資奢侈品和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將它們花光。
據我所知,大多數人對他的評價都是混賬,對他恨之入骨,絕少有人喜歡他的性格和惡毒言辭。儘管他經常在必要的時候為他們帶來難以拒絕的幫助。
他從未想要去做個好人,也不曾刻意為惡。
順遂著自己的心意,揮霍著自己的才華和天賦,他充實地度過了在我們看來並不健康的一生,併為後世預留下了一些或許用不上的財富。
他的一生,對我們這些旁觀者來者,或許僅此而已。”
葉清玄的眼眸低垂:
“現在,他死了。
死亡突如其來,又逝去的悄無聲息。雖然並不符合他生前喜歡的那樣風光熱鬧,但至少不算糟糕,差強人意。
他作為一個凡人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如他所願。
在這足夠漫長的一生,他活得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加鮮活,更加的自由,更加的像是活著。
生而為人,並不曾虛度。
已經足夠了。
對於他來說,再無更適合的褒揚。”
致辭,葬禮的致辭已經即將結束了。
可是葉清玄並未曾像其他神父一樣,祈求死者的靈魂歸於神明的庇佑。
在沉默片刻之後,他低聲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