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星之子第三十章回家
他彷彿剛從夢中醒來——要麼就是做著夢中夢。星群間的大門把他帶回了人的世界,而他已不再是個人類。
他走了多久?整整一世……不,兩世,一次順時而進,一次逆溯而回。
做為大衛·鮑曼,美國發現號太空船指令長和最後一名倖存者,他曾陷入了一個無比巨大的深井中——三百萬年前放置於此,只在恰當的時間對恰當的刺激物作出反應。他在其中不斷地下落,從一個宇宙到另一個宇宙,見到了無數的奇蹟,有些他現在已可理解,有些他可能永遠也領悟不了。
沿著光線環繞的沒有盡頭的走廊,他不斷地加速飛奔,直到超過光速。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他現在也知道了如何使其成為可能。就如愛因斯坦的正確闡述,上帝雖然詭計多端,但從不惡意傷人。
他經過了一個宇宙中轉系統——星系間的巨型中心站——並在未知力量的保護下,來到一顆紅巨星的表層附近。
在那兒,他親眼目睹了恆星表面似是而非的日出,當這顆行將死亡的恆星熾熱的白矮星伴侶爬上它的天空——一個在其腳下掀起滾滾火浪的灼人幽靈。他沒有害怕,只是為這奇觀而驚歎不已,甚至不理會他的宇宙艙正墜入下面的地獄。
……到終點了,毫無道理地,他已置身於一間為他精心安排的旅館套間,裡面所有東西都是他所熟悉的。但是,很多卻只是一種假相,架上擺的書是實心的,冰箱裡的穀物罐頭和聽裝啤酒——雖然都貼著著名的品牌——卻統統盛著一種質地類似麵包但味道他幾乎不敢想象的乏味食物。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成了宇宙動物園裡的標本,而籠子被細心地塑造成舊電視節目中的樣子。他猜測著他的看守什麼時候才會出現,有著什麼樣的外觀。
這種期待多愚蠢啊!他現在明白了,一個人會仍抱著希望想要看到清風,或繪出烈火的真實形狀。
然而身心的疲憊感征服了他。最後一次,大衛·鮑曼睡著了。
這是一次奇異的睡眠,並不是完全沒有知覺。有什麼東西象森林中的晨霧一般侵入他的思想。他只是朦朧中有所感覺,因為全面理解的衝擊會毀掉他,正好象此刻在四壁之外熊熊燃燒的烈火一樣。在造物者不帶感情的考察下,他既不抱有希望,也不感到懼怕。
在那場長眠中,他有時夢見自己醒了。很多年過去了,當他偶然注視著一面鏡子,裡面是一張連他自己都幾乎認不出的皺紋滿布的臉。他的身體已漸衰竭,生物鐘的指標正拼命地轉動,朝著永不可能達到的午夜時分衝去。就在最後一刻,時間猛然停頓——然後倒流而回。
記憶的源泉疏通了,在受到操縱的情況下,他重又經歷自己的過去,正在被洗掉頭腦中的知識和經驗,被送回童年。當然,什麼也沒有丟失。他一生中每一刻所經歷的,正在被安全地儲存下來。一個大衛·鮑曼停止存在的時候,另一個大衛·鮑曼正在得到永生,物質的一切將被毫無留戀地拋棄。
他是孕育中的神祗,尚未為出世做好準備。年復一年,他飄蕩在囚室中,知道自己以往是什麼,但對未來將成為什麼一無所知。他仍未定形——某種介於蛹和蝴蝶之間的狀態,抑或只是介於毛蟲和蛹之間……
接著,停滯被打破了:時間重又加諸他的小世界。乍然出現在眼前的黑色矩形厚板象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他曾在月球上見過它,在環木星軌道上碰到過它;而且不知何故,他還知道他的祖先在久遠的年代裡也曾與它相遇。雖然它仍承載著深不可測的秘密,但他已非完全無從理解,他現在已瞭解了它力量的一部分。
他意識到那不是單獨的存在,而是一個集合。而不管測量儀器如何檢測,它的大小總相同——需要多大就有多大。
現在,有關它邊長的數學比例,平方序列1:4:9是多麼不言自明啊!以為這序列就到此為止,就只限於三度空間,這種設想又是多麼天真!
當他聚精會神地思考這個簡單的幾何問題時,空空如也的矩形內充滿了星斗。那間旅館套間——如果它的確存在過的話——消溶在其創造者的思想中,他眼前是銀河系的明亮漩渦。
這好象是個精雕細琢的美麗模型,襯托在一塊塑膠板上。但它就是現實,他靠著比視力更敏銳的感覺已掌握其全部奧秘。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將注意力集中於它所包含的億兆星球中的任何一顆。
現在,他飄浮在恆星的長河中,在光焰如炬的銀河中心與散落邊緣的寂寞孤星之間。那兒是他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