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連生不在這話題上多說,用了一塊點心,忽然道:“我在宮裡,遇見小寶了。”
雪雁一愣,不知小寶是誰,好半晌才想起來是當初偷了自己荷包的那個候補小太監,忙道:“你遇到他了?他在哪裡當差?他比你進宮早,想來根基深些,可曾欺負了你?”
一番話激射而出,擔憂之意顯而易見。
於連生眼裡掠過一絲譏諷,輕聲道:“我雖然只是最下邊兒的小太監,可到底是大明宮裡的人,戴總管不大管我們,卻不容別人的手下欺負我們。我打聽過了,他如今在六宮都太監夏總管手下當差,出宮幾次都是去那些娘娘的孃家要錢,你們府上也在其中!”
雪雁嗔道:“什麼我們府上?這裡是我們姑娘的外祖母家,並不是我們林家。我早聽說宮裡常有公公過來索賄,只沒想到他竟是其中之一,並沒見過面。”
宮裡得勢的太監往後宮嬪妃孃家索賄,在當代已成風氣,十分可恨。
“小寶來要錢,定是找你們管家奶奶,你怎麼能見到他?”王寶替夏守忠傳話索賄的時候,連帶自己能從中沾光,於連生笑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羨慕,他還想往上爬,不想弄得臭名遠揚,在宮外索賄雖是常事,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失勢必定會被人落井下石。
雪雁輕笑道:“小寶貴人多忘事,恐怕即使見了面,也不認得了。”
王寶秉性涼薄,連救過他收留過他的於連生,他都能毫無顧忌地背叛,何況雪雁一個過客又知他貧賤之時的事情。因此她願意與於連生交好,卻不肯和王寶有什麼瓜葛。
當然,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若真是見面了,雪雁也不能得罪了他。
於連生聽了亦是一笑。
又坐了一會子說了些家常閒話,於連生便提出該回去了,先向黛玉告辭,又向賈母告辭,賈母又含笑問了幾句,命雪雁親自送出。
鳳姐朝平兒使了個眼色,平兒悄悄拉了雪雁一把。
雪雁只覺手裡多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再看平兒的神色,微微頷首。
送於連生到門口,雪雁將荷包遞了上去,笑道:“這是老太太和奶奶給大哥的茶錢。”她途中掂量了一番,約莫有三四兩左右,大約是五六個金錁子。穿越這麼幾年,除了書法長進,也就是掂量金銀分量的功夫長進了許多,不必用戥子了。
“妹妹,無功不受祿。”於連生推辭不要,他和榮國府可沒有半分瓜葛。
雪雁卻笑道:“大哥若是不收,他們反而不放心了。”難怪宮裡的宦官都來索賄,誰讓他們出手大方呢,沒有絲毫干係的於連生只是來探望她而已,就能得到二三十兩銀子。
於連生不知想起了什麼,便收下了,一徑而去。
他一個月有一日假,去年一年剛剛進宮,不敢歇息,常常代人頂班,今年還是頭一回出宮,回去後向上頭銷了假,好明日繼續當差,不想立時便被分配差事,去撿大明宮正殿簷下梅花盆景裡的落花,如今天氣和暖,二月裡開的梅花亦漸漸凋零了。
於連生手腳伶俐,也不反駁,忙換了衣裳拿了布兜去撿落花。
這是非常細緻的活計,須得將花盆裡泥土中的落花一一挑出來,看著布兜裡越來越多的花瓣兒,於連生忽然想起今日和雪雁說話時,雪雁笑她們姑娘常用絹袋裝落花掩埋於土中,端的是一件風流雅事,不覺搖頭一笑,也就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來做這些事情。
眼瞅著天色漸黑,於連生累得險些直不起腰,正欲換個布兜再來撿花,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又聽得鞭子落地聲,他連忙肅容跪在一旁,以頭扣地。
腳步聲漸近,一雙龍靴連同身後無數靴子從眼前走過,於連生大氣都不敢喘。
龍靴的主人忽然停住腳步,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小太監,頗是眼生,問戴權道:“這就是那個撿了玉佩的小太監?聽說今兒出宮去了?”
聽了這句話,於連生心中大吃一驚,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太監,可以說在宮裡比比皆是,聖人日理萬機,又不曾見過他,如何會認得他?便是賞他紅瑪瑙十八子手串時亦由戴權派人送來的,並不是當面賜予。
不等他想完,便聽戴權恭敬地道:“回老爺的話,就是那個撿了老爺玉佩的於連生,做活細緻,人也實誠,今兒個的確告假出了宮。”對於這個主子,戴權一向佩服之極,他不但記得國家大事,而且身邊任何一個宮娥太監他都記得,太上皇跟前的他也都記得,就像眼前的於連生,因其他人聖人都見過,唯一沒見過的就是他,所以一眼就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