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節,隆慶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沒有嘲諷,顯得很真誠,那是在真誠的嘲諷,嘲諷酒徒和屠夫這樣的人物,也會被貪念衝昏頭腦。
五色令人盲,五音令人聾,教典說的果然有道理。
隆慶臉上的笑容斂去,因為有人看了過來。
大師兄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問道:“為什麼?”
這是他的不解,也是書院的不解,沒有人能想明白,道門為什麼要這樣做,燒死葉蘇助他成聖,對毀滅新教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幫助,反而會讓道門分裂,至少裁決神殿從此以後,再難成被道門所真正信任。
觀主究竟是怎麼想的?
“你可以把寧缺失敗的嘗試,當成所有的理由。”
隆慶說道:“我師兄的死本就不是一家之事,沒有你們書院,他或者本不需要死,至少,不會死這麼快,所以你的悲哀很沒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對著大師兄微躬施禮,走出小院,在風雪裡登上下屬牽過來的座騎,直到走出很遠,才將天書沙字卷重新放回懷中。
大師兄看著隆慶的身影消失在風雪裡。
在臨康城外,他就察覺出此人的特異之處,今日的感覺更加清晰,只是他此時沒有精神卻思考那些事情。
他重新望向小院內,望向不停承受著落雪的那座柴堆,然後抬起頭,望向天空裡那些落雪,想起當年的某些往事。
那年長安城裡也下著雪,很多人都進了城,七念來了,被師妹困在雪林裡,君陌在雪橋上坐了一夜,小師弟和桑桑在湖上殺死了夏侯,他則是和葉蘇站在城牆上,看了整整一夜的雪,說了很多無所謂的話。
之前之後還有數次相見,小道觀前、天棄山脈的雪峰深處……
更早的那一年,桑桑降生在人間,荒原上多了一道黑線,他在黑線的這頭的池畔飲水讀書,葉蘇在黑線的那頭砍樹,聽說他說了一道有趣的道偈,然後開始周遊諸國,意圖勘破生死關,想必到最後那刻,他真正地勘破了。
所以,他才會真正死去?
大師兄看著落雪,沉默了很長時間——葉蘇創立新教與書院有很大關係,因為君陌在青峽前把他變成廢人,更因為他與葉蘇曾經進行過的那些討論。
然後他想起,從很多年前開始,甚至早在拜入夫子門下之前,他最想成為的人的便是一名書生,一名教書育人的書生。
那書生居住在一條陋巷裡,教著那些窮困的孩子,生活清貧,一簞食、一瓢飲,卻不改其樂、亦不改其道。
他想成為這樣的一個人,沒想到,葉蘇在他之前便這樣做了,在生命最後的這些年裡,葉蘇一直是那樣的一個人。
很久後,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轉身看著酒徒說道:“為了永生不惜拋棄整個人間,就算成功,難道你不會覺得那會很寂寞嗎?”
酒徒說道:“死亡才是真正的寂寞,便如葉蘇,他如今已然成聖,卻與世界再無聯絡,此時的他才是真正的寂寞。”
大師兄搖頭,平靜而肯定說道:“你錯了,他一定不會寂寞。”
葉蘇放棄了數十載的信仰,只為讓人類不再需要信仰,他離開了這個世界,但留下了很多東西,相信那些東西必將真正的改變這個世界,
還有很多人做著或者即將去做與他相同的事情,君陌在天坑底點燃野火,他將帶領書院繼續向前。他是聖人,但有很多同路人,怎會寂寞?
自古聖賢,本來就應該不寂寞。
……
……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卷 忽然之間第五十七章 只恨前路有一人
那年深冬落了很多場雪,最大的那場雪,沒有落在荒原,也沒有落在燕國成京,而是落在往年相對溫暖的宋國都城——很多人回憶起來,總覺得那是某種預兆,因為那場雪裡發生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風雪裡,道門燒死了新教創始人葉蘇,這件事情震動了整個人間,在這個過程裡,有很多事情令人極為不解,除了觀主為什麼做出如此冷漠決然的決定,還有便是書院表現的有些遲鈍,完全不像從前。
四師兄揹著河山盤千里迢迢趕至宋國,趕上了戰鬥,事實上也是靠著他,陳皮皮唐小棠還有那幾名劍閣弟子才有機會活著逃走,但他沒有辦法改變整個局面,他沒有救下葉蘇,更關鍵的是,他是自己來的。
大師兄也來到了宋國,為此還被酒徒重傷,但他來的太晚,其時白雪飄飄,柴堆已然積雪覆蓋,連焦木灰燼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