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已經變得非常困難,已經到了真正危險的時候。
荒原天坑底,如過去無數年那般陰森晦暗,只是如今的原野間多了很多篝火,火堆散播著黃色的、溫暖的光芒,將冥界般的世界照亮了很多,也為失散在黑夜裡的可憐人們指明瞭方向,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同伴。
君陌站在遠離火堆的一處草甸前,看著數百里外那座高聳入雲的巨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和當年相比,他瘦削了很多,英俊的臉頰黝黑了很多,空空的袖管在風中擺盪,微青的發茬堅硬如劍。
前三年,後三年,他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戰鬥了很長時間,生命不息戰鬥不止這八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他所經歷的所有。
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疲憊,因為從來沒有人在他平靜的面容裡看到任何疲憊或者挫敗之類的負面情緒。
般若巨峰還是那般雄奇高險,茂密的樹林間,那些黃色廟宇依然如過去那些年般肅穆莊嚴,每天清晨黃昏時的鐘聲還是那般悠遠,懸空寺依然高高在上,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
憤怒的火焰從地底原野的邊緣燒到峰下,憤怒的起義者們無數次殺到這裡,然後被打回,彷彿永遠無法成功。但事實上已經有很多事情改變了,而且再也無法回到當年,比如被桑桑毀掉的大雄寶殿再沒有重修。被她擲進地底岩漿熱河裡的佛祖棋盤。註定無法重見天日。
已經有很多人死去,而且不斷有人死去,無論是懸空寺的僧侶大德,部落裡的貴人和忠於他們的武裝,還是那些拿著木棍骨棒憤怒的農奴起義者,都在死去——那些鐘聲都是喪鐘,哪裡悠遠?
君陌看著般若峰,看著峰間那些高險的山崖,看著佛祖留下的身軀,沉默不語。神情堅毅。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帶領人們殺到般若峰頂,將那些黃色的寺廟燒成灰燼。但他想,繼續堅持下去,或者會有那天。
空蕩蕩的袖管被風吹的到處亂飄,偶爾掀起然後又擰在了一處,君陌側目望去,準備解開,前方霧裡卻有一道箭射了過來。他反手用鐵劍格開,微微皺眉,一名曾經的女奴上前替他解開。
這場起義已經持續了很多年,野火早已燃遍整片原野,君陌清楚,懸空寺到最後必然不會再在意佛國的神秘和信仰的高遠,會向世俗裡的力量求援,或者是月輪或者是右帳王庭。
他面臨的局面會變得非常困難,甚至有可能永遠無法帶領那些奴隸們走出地底。尋找真正的家園。
但,那又如何?他做過了,還在繼續做。
士……或者可以不勝利,但不可不弘毅。
他有些疲憊地低下頭,不想讓四周的人看到。
他是書院的二師兄,這些年遠離中原,在無人知曉的地底沉默地戰鬥著,漸被世人遺忘。他曾經最講禮數,最重儀態,現在卻穿著破落的僧衣,踩著破爛的皮靴,哪還有當年的風采?
但有資格知道他在做什麼的人,哪裡敢對他有半分輕視,哪怕他被柳白斬了一臂,再無突破五境的可能,哪怕他遠離中原,他的每個舉動依然能影響整個人間,一直影響到大陸邊緣。
——懸空寺如今被起義軍的野火焚燒著,哪裡還能參加到人間的戰爭裡?月輪國和右帳王庭,哪裡還能對唐國造成威脅?道門和佛宗再無法像當年那般聯手對付書院——人間的局勢早在悄無聲息之間,便發生了很多變化,造成這些變化的只是君陌一個人。
他只有一隻左手,只用一把鐵劍,便替唐國抵擋住了三分之一的敵人。如此想來,他做的事情真的很了不起,對佛宗奴役了無數年的地底人類很了不起,對唐國也很了不起。
很難找到詞語來形容君陌這些年做的事情、來描述他的豐功與偉業,如果不在乎詞意,或者壯闊二字最合適。
君陌不討人喜歡,他不苟言笑、神情嚴肅,喜歡用棍棒教育書院同門,就連喜歡都不知道怎麼表現,所以他不像大師兄,也不像陳皮皮那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君陌喜歡與敵人講道理,實際上那些道理沒有任何道理,所以那些敵人每每想起他,都會覺得頭痛。
但君陌很壯闊。
君陌眼裡有碧海藍天,懷裡有壯闊胸膛,不屑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所以他進一步依然海闊天空。
正因為壯闊,君陌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人在戰鬥,這大概便是隆慶這種人永遠及不上他的地方。
他有部屬,有追隨者,從數十人到數百人數千人,再到如今漫山遍野,他堅持認為那些人都是同伴,是同路者。
君陌身後數千名正在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