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有寒冷的是,那些黑騎似乎根本毫無感覺,依然保持著完整的隊形和肅殺的氣勢,馬蹄翻飛,山道上的泥濘被踢的如花般濺起。層層雨絲被不斷地碎,唯真正冷酷自信的人才能做到這點。
秋雨漸驟,雨簾漸厚化為撒豆之勢,一顆顆擊打在寧缺的臉上,落在黝黑鋒利的箭簇上,卻無法撼動他與弓山一般的穩定。
天窗被推開之後,秋雨混著寒意滲進車廂裡。
寧缺在站起之前。用腳把一床被褥踢散蓋到桑桑的身上,然而桑桑看著他遲遲沒有射出符箭,知道事情有些問題,掀開被褥站起身來。
寧缺眼角餘光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她眉眼間的憔悴。微微皺眉說道:“躺下去,撐不住的時候再說。”
他沒有說此戰用不著你的話。因為他隱隱察覺到,今天這場戰鬥會有很大的危險,而在戰鬥的時候,任何哪怕是善意的謊言,都會給自己二人帶來滅頂之災。
桑桑沒有聽他的話,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輕聲咳著,從他身旁擠了進去,站出天窗,然後嘩的一聲撐開了大黑傘。
如果真的撐不住,那麼便應該撐開大黑傘。
大黑傘把秋雨遮在了外面,桑桑用袖子把寧缺臉上的雨水擦掉,這不是什麼大戰前的溫情,而是她不會讓再小的因素影響寧缺的戰鬥。
豆般的水珠,不停落在黑傘厚實的傘面上,發著噗噗的聲音,寧缺的臉被籠罩在傘影中,顯得愈發冷峻凝重。
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那十餘黑騎已經馳過了山腰,再過片刻便會抵達寺廟,但寧缺始終沒有射出符箭,因為他隱隱覺得有些問題。
對方似乎在等著自己射箭。
山道上那些黑騎很強大,但在這種距離上,即便是洞玄境的高手,也不可能避開元十三箭。
寧缺對此擁有絕對的信心,所以先前桑桑確認這些敵人的境界之後,他也絲毫不畏懼,而做為書院入世之人,他再如何自甘菲薄,也知道任何敢來殺自己的人,必然對自己的戰鬥手段和風格要提前做充分地瞭解。
換句話說,山道上那些黑騎,很清楚只要自己一旦發箭,他們便會死去,然而他們卻似乎無所畏懼,那麼這隻能說明,這些黑騎是在送死。
修練到洞玄境,是多麼艱難的事情,除了信仰和摯愛,還有什麼樣的事情值得去送死?寧缺默默思索著,他只知道,這些敵人心甘情願付出如此可怕的代價,必然是要掩蓋更可怕的真正殺著。
桑桑的小手握著大黑傘,忽然眉頭微蹙,說道:“又有人來了。”
寧缺看著山道上越來越近的黑騎,說道:“找到他。”
桑桑握著傘柄手微微顫動,痛苦地蹙了蹙眉尖,低聲說道:“確定不了。”
寧缺眼睛微眯,頰畔殘留的一滴雨水滑落下去。
即便有秋雨遮掩,但再高妙的身法,也無法但能夠避開桑桑的感知,桑桑說確定不了,那麼只說明瞭一件事情。
那名潛在暗中的真正敵人,至少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
……
黑騎已近,如暴雨般的馬蹄聲,第一次真實地進入寧缺和桑桑的耳中,大黑馬不再嘶鳴,只是冷冷地看著那些同類矯健的身姿。烏溜溜的眼眸裡暴發出強烈的戰意和躁狂的毀滅情緒。
已經能夠隱隱看清馬上那些人的面容,寧缺卻沒有像大黑馬那般躁動起來,依舊保持著可怕的冷靜,鐵弓上的符箭依然沒有射出去。
那個隱在秋雨中的知命境強者,肯定很希望他能把匣中的鐵箭全部射完,即便不是如此,當他把精神投放在射殺那些黑騎時,那名知命境強者。便能找到一擊而殺的機會。如果他專心對付那名知命境強者。便無法阻止那些黑騎來到廟前,到那時,元十三箭的強大威力便會大打折扣。
在近身戰的情況下。獨力對抗十幾名洞玄境高手,還有一位知命境強者,寧缺沒有什麼信心。或者說沒有任何信心。
雨水不斷擊打著大黑傘,發著噗噗的悶聲,漸要和不遠處那些密集的馬蹄聲混在一起,為破廟帶來詭異而緊張的氣氛。
桑桑她握著大黑傘傘柄的手愈發用力,直至顫抖不停,然後痛苦地咳嗽起來,原本微黑的小臉變得愈發蒼白,唇角淌落一道血水。
寧缺心頭驟緊,卻什麼都沒有說。沒有阻止她。
桑桑那如像琉璃般的眼眸深處,忽然耀過一道純潔的亮光,便如閃電。
然後她緊緊閉著眼睛,說出兩個極複雜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