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光澤漸漸斂去,黯淡的有如北方初見晨光的夜,沉默片刻後有些神經質般笑了笑,艱難抬起右手捂住像垂死老人嘴唇般漏風的可憐的傷洞,說道:“直到在雪崖之上被寧缺一箭射穿胸腹洞口外沒有綻出黃金鑄造的花,只有一朵慘不忍睹絕望的血花,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完美的存在過往所有的驕傲與榮耀,只是為了給最後的覆滅做註腳,就如同桃山之上的道殿建築雕砌的越華美,傾覆之時才會越令人感傷動容。“
陸晨迦抱著他的雙臂微微顫抖起來,她越發聽不明白隆慶究竟在說些什麼,明明那些字句都是清楚的,但裡面所蘊藏的意思卻是那般的細碎無邏輯,甚至已經細碎到無法理解,只能感覺,感覺裡面的絕望和自暴自棄。
隆慶皇子緩慢而落寞地說道:“我知道你真心憐待我,只是現在的我以及以後的我都沒有資格接要你的憐惜,所以不要憐惜,只是陪我說說話便好。”
他緩緩把陸晨迦環在自己頸前的雙手拉開,說道:“不用擔心我會自殺,雖然我確實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留戀,已經絕望,但我不會尋死,因為昊天似乎嫌我所受的懲罰折磨還不夠,不願意我就此死去。”
重傷之餘的隆慶皇子根本沒有什麼力量。但當他的手指觸到陸晨迦的手背時,陸晨迦根本沒有作任何抵抗便鬆開。
陸晨迦跪在他的身旁,痴痴看著他早已不復俊美、甚至看上去顯得格外冷漠難看的側臉,眼眸裡沒有淚水,沒有悲傷,只有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愛意與憐惜。
“你剛才說世上沒有完美的事情,那也就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事情,無論是你受的箭傷還是日後的修行,一定都能回到正常,掌教大人能夠治好你,而且我還可以去求姑姑找到去懸空寺的路,那些佛宗大德一定有辦法醫治你。”
隆慶皇子說道:“人之將死道心必明,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弱小過,但也從未像現在這樣瞭解自己過,破境之時識海被毀,我此生再無修行的希望,掌教不行,就算是幽閣裡那位光明神座也不行,佛宗那些自守沉默的傢伙更不行。”
“不要再抱有任何虛妄的希望,沒有人能改變我的命運。”
他看著遠處不知什麼地方,幽幽說道:“在書院後山柴門之外的勒石上,應該是夫子給我留下了四個字,我本來已經忘了,但前些日子在死亡之前卻莫名想了起來,那四個字是君子不爭。當時我並不懂這四個字的真實意思,卻以為自己很懂,所以覺得不甘甚至輕蔑冷笑對之,反而愈發要去爭。如今才想明白,夫子說的是我的性格,而一個人的性格則會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我這一生都在爭。”
“雖然你們都不清楚我與兄長崇明之間的真實關係,但我確實是在與他爭,而且爭的舉世皆知,我與他爭的是俗世皇位。”
“在天諭院裡我也爭,我要爭的是首席弟子身份,因為我不甘心疼愛我的神官一朝失勢,我便要被人凌辱嘲諷我那時爭的是一口氣。”
“在裁決司裡我更要爭,面對道痴這個瘋狂的女人我如果不爭些事務權力哪裡有資格與她相對而坐?又憑什麼日後坐到那方墨玉神座之上?”
“曾經風光過,勝利過,我以為那都是爭出來的結果,如今陷入絕望的深淵之中,才明白夫子早已看穿了一切,所有的罪孽與絕望,都是我自己爭出來的。”
“不如不爭。”
陸晨迦無力地跪坐在他身旁,低著頭聽著他喃喃自言自語,額前飄浮的髮絲,像荒原裡無生命力的草絮般擺盪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隆慶皇子痴痴地笑了起來,慘白的笑容顯得異常絕望,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真的以為自己是光明的守護者,無論我殺了多少人做過多少你們眼中血腥的事情,我的道心依然一片乾淨,因為我堅信自己是在執行昊天的意志。”
“既然是光明的守護者,既然是在執行昊天的意志,當然要做一個完美的人,所以我極為注重外貌形容,穿衣修飾談吐務求嚴謹無差錯,我極少飲酒以防亂性,我對人溫和對己嚴苛,我講究風度氣質,即便是對付極難纏的魔宗餘孽,我都沒有出手偷襲過,那次在書院後山明明我先到,但為了所謂風度,我卻等了寧缺很長時間,最終卻等來了我這一生最棘手無恥的一個敵人。”
隆慶皇子痴痴看著微亮的天穹,說道:“受傷之後我本以為自己必死,然而卻一直莫名沒有死去,所以我在想莫非昊天沒有拋棄我,它只是指了一條相反的道路給我?所以我想嘗試著往黑暗裡去,我不想再管什麼風度氣度,我積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