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他陸陸續續開始做夢,往往都是在冥想之後會出現溫暖的夢,不過那些夢並沒有什麼具體的內容,也沒有栩栩如生的畫面,直到三年前的那個春天,他隨著公主李漁的車隊離開渭城前往長安,在旅途中和呂清臣老人進行了一番對話,半夜摟著桑桑的小腳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那個夢裡,他站在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他看到了大唐帝國的騎兵,月國國的武士,南晉的弩兵,草大海撈針蠻子,看到把荒原染紅的無數具屍體,看到了荒原前方有三道黑色的煙塵,看到黑夜逐漸佔據天空,人們恐懼地看著黑夜來臨的方向,一個高大男子在他身旁說天要黑了……
在殺死茶師顏肅殺後,寧缺在朱雀大道上逃亡,身上的血液和大黑傘,驚動了那道神符,也就是在那個清晨,他諸竅不通的雪山重築,終於正式地踏上了修行路,也就是在那次,他又做了一個夢。
在那個夢裡,他回到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黑夜還在侵噬天空,所以他抬頭望向天空,而身旁有無數人沒有看天,只是冷漠警惕悲傷地看著他,而就在這個時候,天上忽然響起一道雷鳴,有道光門緩緩開啟,光明重新降臨世間,一條巨大的黃金龍漠然探出龍首,俯視著地面上的人群。
在進入書院二層樓的考試中,在峰頂攀登那塊岩石的過程裡,寧缺再次進入到那個真實與虛幻無法分清的夢境之中。
黑夜依然在向荒原這邊侵襲,光明隱藏在雲層之後,卻已經變得越來越亮,原野上的人們依然看著他,包括很多年前被他殺死的管家和少爺,那個高大男子問他要如何選擇,他說自己不想選擇,高大男子說如果必須選擇呢?在那個夢的最後,寧缺再次殺死了管家和少爺,然後揹著刀向夜色走去。
……
……
寧缺看著那三道黑色的煙塵,感受著其間傳來的冷漠味道,身體變得十分僵硬,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不知道怎樣從夢中醒來。
黑夜越來寒冷,光明越發熾烈,把整個天空分成了兩半,那顆巨大的龍首無情無識地俯瞰著大地上的蒼生,緩緩張開嘴,荒原上計程車兵們還在互相戰鬥,卻看不出來究竟是誰在和誰戰鬥,無數的鮮血浸泡著無數的屍體。
他望向身旁那名高大的男子,看著此人肩頭披散的白髮,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彷彿是荒原上那些已經被敲破了的戰鼓,隨時可能暴開,因為他這次終於確認,夢中荒原上的這名高大男子……便是夫子。
夫子沒有轉身,靜靜地看著天空,看著那處光明與黑暗的戰爭,然而寧缺很清楚,夫子是在等自己做出選擇,他不想做出選擇,更準確地來說,上次能夠做出選擇是因為無知所以無畏,如今他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不再那般無畏,最令他惘然的是,夫子為什麼要讓自己做選擇?
寧缺想要逃離這個夢境,這片染血的荒原,於是他轉身向著荒原外圍跑去,他跑的越來越快,心臟跳的越來越快,氣息越來越急促,臉色越來越蒼白,於是他便跑進了一片蒼白的海,那片海面上全是白蓮花的海。
海水不再溫暖,非常寒冷,潔白的蓮花瓣被凍成冰雕,然後散成碎玉,沉入海水中,他的身體也隨之沉到海底,進入那層像血一般濃稠的海水裡,那些血水令他艱於呼吸,不,是不能呼吸,他開始拼命地掙扎,想要遊離,卻發現自己的手和腳都已經無法動彈,掙扎只能讓自己隱的更深。
……
……
寧缺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急促地喘息著,身上全是冷汗,眼眸裡全是驚恐的神情,如同一個死人。他看著屋頂糊著的那些字紙,過了很長時間,才終於確認自己已經離開夢境,回到了老筆齋。
這些夢境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沒有對陳皮皮說過,也沒有對夫子和別的師兄師姐們提過,雖然這些夢境裡充滿了他想要探知的真相,但他不敢對任何人說,因為他總覺得這些夢隱藏著一些很可怕的東西。
十六年前的西陵神殿和現在的佛宗,都在猜測他是不是冥王之子。
寧缺以往覺得這些完全是無稽之談,然而每每想起想著從荒原回長安時,聽到桑桑轉述衛光明的那段話,想起這些夢,他又覺得異常恐懼——如果傳說中的冥王之子,指的是來自別的世界的穿越者,那麼豈不是就是自己?
黑夜來臨,冥界入侵,雖然只是傳說,卻是令世間修行者警惕不安千萬年的傳說,他不知道具體的細節,卻明白這定然是涉及世界毀滅的大事件,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那麼自己會面臨什麼?
夫子再如何海納百川,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