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望向窗外飄著雪的荒原,說道:“如你老師那般,佛陀亦曾思考如何能夠勝我,他想用智慧來洞悉我,卻不能成事,於是他想勘破因果,再跳出因果,熬過時間,便能熬過我,然而誰能真的跳出因果,超越時間?”
寧缺說道:“所以?”
桑桑說道:“佛陀把自己藏了起來,讓我找不到他,然後機緣到時,自會甦醒。”
所謂機緣,難以定述,或者是她迴歸神國之時,或者是她難離人間,日漸虛弱之時,似佛祖這樣的大能,必然自有妙算。
寧缺明白了一些,卻有更多的不解,昊天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佛祖的生死?就連夫子當年,也不可能完全避開昊天的眼光,只不過他與人間合為一體,昊天沒有辦法確認他的本體罷了。
“我確實無所不知。”桑桑說道:“所以我不解,所以我要來看看,如果佛陀還活著,我便把他殺死,這樣我便知曉他的生死。”
不知佛祖生死,那麼便找到你,如果你已死便罷了,如果你還活著,那麼我便殺死你,於是你的生死便能確定,這是何等樣霸氣的宣言。
只有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寧缺忽然覺得在這樣的妻子面前,自己確實只能做一個居家男人,所以他很自覺地拿起那些黑布,開始縫補大黑傘。
……
……
如那年秋,寧缺和桑桑又從爛柯寺來到西荒。只不過當時他們透過佛祖的棋盤來的,現在佛祖的棋盤在他們的手裡。
荒涼的原野上,有一棵孤伶伶的樹。
樹幹灰白,葉若蒲團,於微雪間青青團團,正是菩提樹。
菩提樹下有幾處微陷的痕跡,裡面光滑如鏡,十分潔淨,沒有落葉,沒有積灰,也沒有雪花,裡面什麼都沒有。
佛祖於菩提樹下側臥閉目涅槃,這些便是他留在人間最後的痕跡。
黑色馬車停在菩提樹前,寧缺和桑桑走了下來。
菩提樹下有名老僧。
這位老僧頭戴笠帽,手持錫杖,身體彷彿與荒涼無垠的大地緊緊相連,其重如山,其實如原,便是罡風也不能撼動微毫。
老僧不是佛祖,而是當今人間之佛:懸空寺講經首座。
朝陽城一別,已是匆匆數個秋。首座是寧缺此生所見的最強者之一,夫子之下便是觀主與他,此時看他坐在菩提樹下,難免有些緊張。
講經首座沒有看寧缺,而是看著他身邊的桑桑,眼裡的情緒非常複雜,有憐惜有悲憫有同情,最多的則是堅定。
桑桑要去菩提樹下,看佛祖涅槃留下的痕跡。
首座坐在菩提樹下,他若不讓,怎麼看的到?
全盛時期的大師兄和二師兄聯手,都不見得是講經首座的對手,寧缺根本沒有想過憑自己,便能越過這道山脈。
是的,講經首座便是大地間一道無形卻極為雄峻的山脈,他的雙腳彷彿生在原野之間,手中的錫杖便是山脈裡的巨樹。
“請前輩讓路。”寧缺說道。
首座靜靜看著他,說道:“為何要讓路?”
寧缺說道:“我們想看一眼菩提樹。”
首座輕嘆一聲,說道:“菩提本非樹。”
寧缺說道:“我們不是出家人,不打機鋒。”
首座說道:“即便菩提是樹,也是我懸空寺的樹。”
桑桑忽然說道:“這樹上刻了懸空寺的名字?”
這句話好不講理,好像頑皮的小孩子搶奪玩具時講的道理,講經首座哪裡想到昊天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怔住。
懸空寺講經首座,乃是修行界最巔峰的人物,但在桑桑的眼裡,不過是個凡人,就算他與原野連為一體,也就是塊有些笨重的石頭。
桑桑向菩提樹下走去。
寧缺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柳白縱劍入桃山後,這便是昊天與人類最強者的對話。
首座緩緩閉上眼睛,不看向樹下走來的她。
他坐在樹下,便是一道山脈,其根深植於地殼之間,其峰高聳入雲,已至青天,即便昊天來到人間,又如何逾越?
桑桑走到菩提樹下,向首座身上走去。
她的腳落到首座的膝頭上。
首座的身軀並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瘦削。
她卻如此高大,如此豐滿。
她向首座的身上走去,就像是一隻白象要登上園林裡秀氣的假山。
這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