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醫笑問了一句:“還想趕回榮澤雲海,給你的嬌妻喂藥嗎?”
凝著芳菲幽香的夜風渡來幾分寒冷,背對著沉楓的凌澤上神笑聲低低,帶著刻進骨髓的嘲諷,深藍色的瞳眸中爬滿了深入肺腑的涼意。
生平從來不曾罵過一個髒字的凌澤上神,在這靜謐安寧的花庭月夜中,竟是涼薄如斯地道了句:“你說,那個賤婦?”
雲霧騰空駕起,疾疾的流風將滿院薄霧裁成一池清波,碎了一地交錯花影的明月光輝。
沉楓仙醫目送凌澤上神趕往榮澤雲海邊境的身影,將竹篾燈籠的手竿卡入窗欞,挽起袖口嘆聲道:“現在才去,遲了有三百年。”
他抬頭望月,笑得寂然:“總有人這麼蠢,以為錯過的還能回來。”
凌澤上神此前從未如此之快地馳行過,紮根肺腑三百年的蠱蟲方才清除,他此刻的腳底仍是虛浮不穩的,疾風中飄蕩的袖口所遮擋住的,是他那雙正在微顫的手。
那條通往榮澤雲海邊境的路,那條他曾經爛熟於心的路,他怎麼能將它忘了三百年。
他甚至把她忘了。
天界榮澤雲海的邊境,蔥蔥郁郁的羌蕪樹林一望無際,殘破頹圮的木屋小院靜無人居。
凌澤上神的指尖冰冷發涼,他的腦中不斷湧出的記憶翻海如浪,玄黑色長衣隨風而蕩,霜華映月的羌蕪樹林,依稀還是舊時模樣。
他記得那時的了了站在羌蕪樹邊,纖柔手指輕戳那堅實的樹皮,諱莫如深道:“我其實有一個秘密。”
了了說:“我把耳朵貼過去,就可以聽見這些樹在說話。”
她抬眸望著他,深棕色瞳眸純淨得像是能倒映下澄澈天幕,“你相不相信我?”
他心裡不定這麼想,卻仍是順從答道:“自然相信。”
了了笑得十分開心,粉拳輕捶羌蕪樹粗壯的樹幹,驕傲地抬起下巴道:“我知道很多事,都是這些樹和花告訴我的。”
“它們互相也會說話,透過風傳聲,見過很多的神仙,很多的事。”
雙頰緋紅生春,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比如現在,這棵樹說。。。。”
她仰起臉,聲音清脆:“這棵樹說它準備隨風播種,來年就會有很多孩子。”
話音剛落,水墨顏色的羌蕪樹竟是撒下漫天的飛絮,隨著夜風飄飄蕩蕩,一直散到看不見的遠方。
她靜靜地望著飄舞的揚絮,他彎身下來吻了她。
而今羌蕪樹林又開始分散水墨色飄絮,樹下卻沒有素裙美人望著他笑語嫣然。
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
蒼翠的青苔爬滿早已傾塌的殘垣斷壁,院中無人修剪的高大果樹枝葉枯黃,斑駁落葉覆蓋了滿院的泥濘軟泥,他踩上去,窸窣作響。
了了喜歡蹲在樹下用粗布兜住落地的熟果,喜歡在牆邊搭起玲瓏生色的錦繡花架,喜歡在陽光明媚的午後用炭黑石塊在地上畫畫。
她指著那疑似雞蛋的黑圈說:“這是盛夏生滿蓮花的池塘。”她目中滿含期待,抬起頭來望著他:“你說像不像?”
像。
你畫什麼都像。
他走進那暗不見光的陰冷房屋,低聲喚了一句:“了了。”
蛛網密佈的破敗小屋中,怎麼可能有當年那樣的如玉美人應和他。
流風極快地捲過所有灰塵和蛛網,需要墊腳的歪木桌上,掉下一支恍然如新的石榴色瓔珞髮釵,砰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凌澤上神走到木桌邊,彎腰撿起那支瓔珞髮釵,再起身時,挺得筆直的身形似有微晃。
三百年前,他將這支用以定情的精緻髮簪遞給她。
“等我三日,”那時他說:“我去榮澤雲君的府邸,向你父親提親。”
凌澤上神一手扶著桌沿,喉嚨泛出一口鮮血,手握那尖銳的簪尾,扎入掌心而不知。
他當即離開了這裡,趕往川壁雲君的府邸,那裡的備案閣中,有著近一千年來天界的重案典例。
破落窗邊羽色暗沉灰黑的信鳥在半空中晃了個圈,兜兜轉轉飛回了廣煙神殿。
廣煙神殿宮燈明輝的敞亮內殿,珞姻上仙如願以償地等到了她的信鳥,那隻羽毛灰黑的小鳥撲騰著一雙翅膀,嘰嘰喳喳地小聲叫著。
“將髮釵埋進灰塵裡了嗎?”
灰黑色小鳥輕快地轉了一圈,黑葡萄大小的眼睛中泛著驕傲的光。
“他看到那支髮釵了嗎?”
灰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