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輕描淡寫顯得有些無力,沒有再勉強,滿桌菜式不過淺嘗一二,然後便差人把這些菜餚給宮中值班的大臣、侍衛們送去。
“菱香說你近日不思飲食,朕才讓御膳房備下一桌好菜,到頭來,你還是一口也沒吃上。”他目不轉睛看著我,無奈的神情一覽無遺。
菱香這個大嘴巴,私自把我的筆墨交出不說,還敢散播誇大其辭的言論。
“妾妃不過一時沒有胃口,想必是天氣轉暖,春困所致,沒什麼大不了。皇上方才也進食甚少,還請皇上保重身體,晚上還要批閱奏摺,妾妃去給皇上準備一杯參茶。”
我端來參茶時,他正聚精會神看著我書寫的《梨花》,“墨蘭,你這字寫得極不錯,‘恨無塵外人,為續雪香句’尤為超脫、高雅。想必承乾宮的梨花於你觸動頗深,顯是一氣呵成寫完,朕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前往承乾宮一睹梨花仙子真容。”
昨日寫完,自己本就沾沾自喜,如今這番誇讚出自他口,我竟然有種魚躍的歡愉漫過身心。原本以為自我排遣、自我安慰也是一種快樂,可現在想來得人欣賞、心神領會更加讓人心靈激盪。
“順治十二年的漢榜狀元史大成,起初主考官擬為探花,朕覽閱時,見其行文雅正,書法端莊秀麗,推其人品,故欽定他為狀元。朕對於擅書法之人總有些偏好,不是嗎?”
他似笑非笑看著我,雖是問詢的目光但卻不需我回答。被他肯定的滿足也在不經意間緩緩流出,嘴角翹起,看向他目光的視線有盈盈的笑、澀澀的羞以及渺渺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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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中立於花下,閉目傾聽花瓣隨風漫舞的聲音,襲人的香氣迴旋在我四周,彷彿自己也化身成為她們中的一片,相隨起舞。
兩日前被召至乾清宮,待他批完奏摺,我們談論書法直至深夜,要不是吳良輔提醒,我都忘了時辰,不禁責怪自己,怎能不加節制說了那麼久,害他休息的時間所剩無幾。福身請退,他眼中的意猶未盡拂起我淡淡的不捨,可我還是神色不撓地離開乾清宮。
身後傳來呵斥吳良輔的聲音,接著便是吳良輔一聲悶悶的慘叫。唉,他什麼時候能學會愛惜身邊的奴才,火爆的脾氣燒起來誰也壓不住。
他來不來承乾宮我倒不期盼,可偶爾能和他聊聊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我知足。
他的不期而至讓我有些意外,請安後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啞口無言默默注視著他。他眉宇間似乎堆著很多愁緒,“朕心裡煩得緊,也不知是怎麼了,忽覺乾清宮變得又矮又低,彷彿就要把朕壓垮,只好出來透透氣,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這裡。”
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像是失去方向迷路的孩子,只覺內心隱隱不忍,“既到此處,皇上就請歇歇腳,緩口氣。”
我倆並肩站於殿前月臺,月色灑遍庭院,梨花更顯皎潔,“月下梨花果真讓人沉醉,墨蘭,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我莞爾一笑,“這些日子盡屬墨蘭獨享,今夜皇上至此,怕是要拱手相讓。”
見他面色輕緩,我又說道:“只可惜未見春雨,這詞中的‘雨打梨花深閉門’想必又是另一番情趣。”
沒曾想他重重嘆了一口氣,也顧不上什麼體面,走到石階那兒一屁股坐了下來。奴才們都被他趕得無影無蹤,我倒也沒什麼避諱,當即坐在他身旁,“墨蘭說錯話了嗎?皇上為何唉聲嘆氣?”
眼看春日要去,夏月轉至,一直未見下雨。戰亂洗劫過後的農耕本就凋敝,天災頻現更是雪上加霜。如今春種盼雨,而雨卻遲遲未見,皇上為此憂心忡忡。
“上天亢陽不雨,朕恭祀圜丘竭誠祈禱,只盼天降甘霖以解三農之苦。朕又想或因刑獄未清,無辜枉抑,以致上幹天和,膏澤不降。茲特遣索尼、金之俊等會同刑部將已結未結之獄犯逐一詳加審鞫,察明事由開列具奏務使情法允協、有枉必申以昭朕祈天恤民之意。”
聽他述來只覺自己眼界狹小、愚鈍無知,雨中梨花的情趣怎及他思慮百姓求雨的困苦,但凡是他能做的他都在竭盡全力,他的胸懷所要容納的、他的思慮所要周全的遠遠超過我想像,看他愁眉深鎖的樣子,真的很想做點什麼幫幫他。
對了,想起來了,他不是向上天祈禱嗎?不管有沒有用,我也試試。我立刻站起身,對著月亮,學著湯若望神父的樣子,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雙手交叉緊握,虔誠地閉上雙眼,輕聲念道:“聖明的天主,請您寬恕罪過,普降甘霖,解救黎民。”一遍又一遍,我認認真真祈願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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