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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了一條叫做清水河的。他們看見一道矮矮的沙樑子,沙樑子跟前豎著個木頭牌子。上邊一溜黑色的仿宋體大字:國營夾邊溝農場。

祁鑰泉的心突突地猛烈跳動了起來……他想這裡會是什麼情況呢?

[1]五十年代,縣政府稱為縣人民委員會。

去年在甘肅省靖遠縣採訪的時候,我就聽人說,有個名叫李祥年的夾邊溝右派住在縣城裡。他是天津人,五十年代的大學生,曾在蘭州市體委工作,五七年定為右派送夾邊溝農場勞動教養。勞教期間,他又升了一級,被正式判刑送勞改農場。勞改期滿後留場就業,幾經周折落戶在靖遠縣城,在縣體委工作。

聽到這個殘缺不全的故事,我立即去他家拜訪,卻未能謀面。他家的門上掛著鎖。鄰居告訴我,十多年前他就在蘭州市紅山根體育場附近開設了一間字畫社,他和家人常年居住在那兒。

李祥年的故事引起了我的極大興趣:作為天津市的作家,我終於聽到了一名天津人在夾邊溝的故事;他是怎麼由勞教升級為勞改的?“升級”這兩個字我已經聽到多次了,但還沒有見到過一個“升級”的人;他原先在蘭州市體委工作,落實政策應該回到原單位去,卻又怎麼到了黃河北岸的乾旱山區靖遠縣?

我立即返回了蘭州,並且去紅山根體育場附近尋找李祥年,卻未能覓到。

無巧不成書,今年秋季又一次來蘭州採訪,與一位名叫關啟興的畫家朋友聊天時談到這件事,他說,李祥年,你要找李祥年嗎?我領你去。關啟興告訴我,十多年前,李祥年在蘭州市舉辦書法展覽,他們就認識且熟悉了。

難怪我找不到李祥年的字畫店,原來它就在蘭州鐵路局旁邊的街道上,我卻在紅山根附近鐵路新村的地段上轉來轉去。

掀開軟塑膠門簾進了門,我的畫家朋友就和一位高個子年近七旬的人說話。我立即就意識到他是李祥年。他的白淨的臉上歲月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鼻翼兩旁的八字紋刀刻斧鑿般深刻。

略事寒暄之後我就說明了來意。他毫不推辭,爽快地說:“你要問我在夾邊溝為什麼‘升級’、怎麼升的級、最後怎麼又流落到了靖遠縣的,這可是一言難盡呀,我得慢慢道來。”

我是1958年9月被蘭州體委送到夾邊溝去的。是體委辦公室副主任和國防體育科的射擊教練送我去的。為什麼叫個射擊教練送我?怕我逃跑呀——6月份就宣佈我去夾邊溝勞動教養,我已經跑過一回了,我是被抓回蘭州來之後送夾邊溝的。這次送夾邊溝,怕我逃跑,專門派了個射擊教練提個小口徑步槍押著。

我在夾邊溝的境遇還算是好的。我是河北師範大學體育系畢業生,體魄好,身手靈活;我從小就跟著父親進戲院子,懂京劇,能唱能表演。到了夾邊溝,在大田勞動了幾天,就被抽出來參加演出隊,排練慶祝國慶十週年的節目,演戲。我還能畫能寫。我的爺爺是清代舉人,開家館,寫得一手好字。父親母親畢業於天津南開大學經濟系,父親做過開灤煤礦的財務主任,也是寫一手好字。我的堂兄李鶴年後來成為全國著名的書法家,天津市書法家協會的主席……出生在這樣一個書香門第,我當然也是能寫能畫。國慶節演出全本京劇《失·空·斬》我飾諸葛亮,一炮打響了,引起管教幹部的注意,演出結束後叫我去寫黑板報……我在大田裡就沒有幹過幾天——有時候,領導看我一塊黑板寫三天,就發怒,知道我是偷懶耍滑,叫我下大田去勞動。可是下大田沒幾天,就又把我調出來搞黑板報。我是偷懶耍滑了,可是,不偷懶耍滑的時候我一天能寫十塊黑板報,其他人根本就做不到。不光是又寫又畫,連稿子都是我自編自寫,用不著管教幹部操心。夾邊溝的能人多得很,有畫家,有詩人,有專業演員,但他們不如我多面手什麼都能幹。

由於能寫能畫能演能導能畫布景,經常做零工做雜活,所以我到夾邊溝一年的時間裡沒受太大的苦,身體沒有累垮,也沒太捱餓。我經常在黑板報上表揚食堂的炊事員——這很重要。農場制定出的獎懲制度裡有這樣的條文:立三次大功就可以摘帽,可以解除勞動教養。我表揚誰誰就在管教幹部心裡留下好印象,有利於他立功和摘帽。所以我和炊事員們的關係好,去食堂打飯就打得多。我表揚了衛生所,醫生就給我開病假條,我就可以休息,可以躲避重體力勞動,儲存體力。

初進夾邊溝的時候我也曾有過想法:不就是勞教一年半載嗎?領導就是這麼說的,鍛鍊鍛鍊幾個月就回來了,接著工作。按照我當時的處境,的確還是可以的,比其他右派強多了,所以我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