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耳邊就傳來了醒板聲:梆,梆,梆,梆。這是達戒敲板讓僧人起床,時間是凌晨三點半了。慧昱下了座,去解手,洗臉,然後搭衣持具下樓。
院中雲霧濛濛,僧影憧憧。慈光去敲響了寺鐘,一邊敲一邊吟唱“叩鐘偈”:“妙湛總持不動尊,首楞嚴王世希有,銷我億劫顛倒想,不歷僧祇獲法身。願今得果成寶王, 還度如是恆沙眾 。將此深心奉塵剎 ,是則名為報佛恩!……”大殿裡燈火通明,被分派作香燈師的慈音在佛前忙著設供。等到四點,眾僧在殿外自動排成一行,相跟著進入大殿,分東西兩序站好。
雙手合十 第十七章(5)
慧昱在西序站著。每天的這個時候他都做兩手準備:如果覺通來參加早課,他就一直在這個位置上;如果覺通不來,他就要代表一寺之主,出班趨前,去佛前的中央拜凳上拈香頂禮。
現在,維那師一凡向門口看了幾看,準備敲磬起腔了,可是覺通還沒在門口出現。他看看慧昱,慧昱用眼神示意他開始,別等了,一凡就將手中的短棒敲向大磬,起腔道:“爐——香——”
慧昱正要出班,卻見門口紅光一閃。他轉臉看時,只見雨靈老和尚穿著袈裟進來了。他弓腰駝背,卻一臉莊嚴,緩緩地走向中央拜凳,完全是一副住持的派頭。眾僧見他這樣,都有些吃驚,但因為老和尚這是要去拜佛,所以誰也沒動,都跟著一凡唱了起來。
永發卻悄悄跑出大殿,去丈室告訴了覺通這邊發生的事情。覺通正睡懶覺,聽說此事急忙穿衣下床,也沒顧上披袈裟,就去了大殿。雨靈老和尚正跪在供桌前拈香,覺通躥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像抓小雞一樣把他拎起,接著向門外拖去。老和尚掙扎著說:“幹啥?幹啥?我的香還沒拈完。”覺通將他往門外一扔罵道:“滾你媽的,少在這裡給我搗亂!”老和尚一邊起身一邊說:“我是方丈!我要主法!”覺通抬腳將他一踹:“叫你主!叫你主!”慧昱怕覺通把老和尚打壞了,急忙過去阻止。他將老和尚扶起看看,好像還沒傷著,就勸他回寮房歇著。覺通卻說:“不能再叫他住!永發,你去把他的東西拿下來,叫他現在就滾!”永發一溜小跑上了東樓,提下老和尚的揹包,扯上他就往山門外拖。這老和尚還不願走,覺通威脅道:“再不走,我敢叫你現在就往生!你信不信?”老和尚聽了這話,立馬低頭往覺通懷裡拱去,說:“那好,你快成全我,叫我死吧。”覺通又要動手,慧昱急忙把他抱住,說:“慈輝,你趕快把老和尚送走!”慈輝等幾個僧人圍上去又拉又扯,把老和尚弄到寺外,然後關了山門回來。
慧昱招呼眾僧回殿,繼續著被中斷了的早課。但他心裡還是牽掛著老和尚。吃過早齋之後,他向覺通建議,一起去和風管委申主任說說這事,並打聽一下老和尚的下落。覺通說,打聽老和尚的下落幹什麼,他是死是活和咱們都沒有關係,跟申主任說說這事倒有必要。
二人一塊兒下去,到了停車場,見申式朋正在那裡訓幾個小姑娘。這幾個小姑娘他們都見過,是山下幾個村的,沒有經過培訓,沒有旅遊局發的證件,卻整天遊蕩在停車場上,一來散客便要給他們當導遊。本來風管委配備了專職導遊,帶客人遊一圈山收二十塊錢,可這些野導只收十塊。她們帶上游客,信口開河,胡講亂說。有一回慧昱聽見,一個女野導到了寺裡,竟對客人這樣講阿彌陀佛的來歷:從前有個叫阿彌的小孩,心眼兒不錯,這天見一個老叫花子走不動,就駝著他。原來這老叫花子是如來佛變的,叫小阿彌駝得高興,就封他為阿彌陀佛。慧昱想,野導們素質這麼差,真該整治整治。
走得近了,聽申式朋向小姑娘說:“今後,你們再敢上山,抓到一回罰三百!”一個嘴角長了黑痣的女孩說:“人說靠山吃山,你總得給俺一口飯吃吧?”申式朋向山道兩邊的貨攤一指:“小鄭你別瞎說,誰不給你們飯吃?你們可以擺攤子做生意嘛。”另一個胖胖的女孩說:“俺沒有本錢。”申式朋說:“你別跟我說這個。當野導是不用本錢,張一張臭嘴就來錢。”幾個女孩惱了,一齊揚起小臉說:“你臭嘴。你臭嘴。”
覺通在一旁樂了,說:“誰嘴臭不臭,聞聞就知道。”
小鄭姑娘白他一眼:“別打岔!你去聞孟小姐的吧!”
慧昱聽了這話一怔。他想,覺通跟孟悔明來暗去,不避人耳目,顯然已經造成了不良影響。他臉上一陣陣發燒,為覺通,更為芙蓉山整個僧團害臊。
申式朋卻像沒聽見似的,又向姑娘們吼:“你們別耍賴,我再逮著你們,絕對輕饒不了。你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