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婦站著回話即可。”
柳桐倚和顏悅色道:“本斷丞需相問的甚多,此處又非公堂,夫人請坐吧,如此方便。”
幾位雲府家僕亦附和,賀白氏方才顫顫斂身:“便失禮一回了。”退步落座,兩名僕婦一左一右侍立兩旁。
柳桐倚與張屏回到座位。左右撤下盤碟碗筷,擦乾淨桌面,張屏捧過包袱皮上摞著的賬冊,垂目翻看。
雲毓又微笑向賀白氏道:“夫人言談不俗,字圓腔正,兼之舉止端莊,是否京城人氏?”
賀白氏恭順道:“公子老爺忒抬舉了,民婦非京城人。”
張屏接話:“老夫人系本地人,數代居於此縣。曾祖務農,賃富戶高氏田畝耕種,祖父做過貨郎,娶縣郊鄭姓菜農無子寡妻為婦,生一子二女。子又娶佃農許氏家第四女,生三子二女。老夫人行第三,長兄幼弟少年夭亡,次兄娶長工劉氏之女。七年前離世。夫人十七歲嫁進賀家,尊夫家本是縣郊瓜農,三十一年前病故。留給夫人京郊房屋五間。另有田地六畝被尊夫胞弟奪去。夫人有二子二女,長子賀慶保,本為佃農,賃巫員外家田畝耕種,娶佃農曹氏女,生一子一女。夫人的長女嫁米氏,十九歲時難產亡故。次女嫁吳氏,現為菜農,在縣郊有田莊,菜果供應酒樓。次子即這座酒樓的老闆賀慶佑。”
賀白氏眼角的皺紋顫了顫:“張先生將我老太婆的家底查得真詳細。”
張屏肅然:“都是本縣戶冊與賦稅卷宗記錄,一翻即知,不用多查。”
賀白氏尷尬一笑,雲毓感嘆:“老夫人雖早年辛苦,萬幸子孫爭氣,後半生有福。尤其賀老闆,白手起家,實令人佩服。”
賀白氏剛要開口謙虛,張屏接話:“柳斷丞要詢問的,正是賀老闆歷年賬目中,有疑點之處。”
柳桐倚溫和凝望賀白氏:“老夫人放心,只問幾處小小不解。其一……”從張屏手中接過冊子。
“觀卷宗可知,賀老闆年輕時在縣中菜行、糧鋪、酒肆之地做雜工,二十一歲娶醋鋪夥計苗三寶之女。後來開過茶水攤,賣過乾果。十二年前,租下縣中長興大街北段門面三間開食鋪,名叫來一壺。我等查賀老闆生意稅款,亦是從此年查起。詳細的,仍由原豐樂知縣張屏與夫人一說。”
賀白氏連聲應:“好,好,老身細細地聽,但凡知道的,一定替小兒明白地答。”
柳桐倚道了聲多謝,再把冊子遞還張屏。
張屏面無表情望著賀白氏:“縣中百姓商戶,歷年所繳之稅,所置之產,筆筆皆有記錄。此時只拿來幾冊,其餘都能在縣衙卷宗庫中找出。”垂目刷刷翻動冊頁。
“十二年前,賀老闆初開酒肆來一壺。前六個月需納稅錢,最少九文,最多十八文。按律,市肆門攤,經營所獲,百則稅三。朝廷恩顧小商,月稅錢不足十文者免之。來一壺免了兩個月的稅。之後生意漸好,但前三年,所繳稅錢,最多者一月一百八十六文,即所入六千二百文。六兩多銀子。即按最多計算,每年收入七十兩左右。”
他再拖過另一本封皮稍淺的檔冊。
“賀老闆當時所租門面,每年租金十二兩。再除去肉菜米麵柴油等本錢……”
雲毓插話:“這個定無詳細記錄,不好算,只能估一估了。”
柳桐倚正色:“少估一些,賀老闆白手起家,必懂儉省。”
張屏掀起眼皮:“十兩?數整,好算。”
柳桐倚頷首:“行。”
雲毓感嘆:“大理寺,厚道。”
賀白氏在椅上挪動一下,張屏繼續肅然道:“戶冊另有記錄,從第二年起,賀老闆又在店面附近租了個小院子,供全家居住,年租金五兩。”
柳桐倚凝眉:“開飯店,賀老闆全家人吃飯可不用算花費了。其餘穿衣出行之類,亦按極少算。賀老闆當時有兩子三女,賀老夫人跟著賀老闆住,統共八人。”
賀白氏又插話:“人口雖多,老婆子與我兒媳婦都不是吃白飯的。養蠶織布,針線活計,都做得。還能補貼家用哩。”
柳桐倚思索:“如此,也隨著張兄方才說的湊整,全家一年三兩,多否?”
雲毓眨一眨眼:“我不會算賬,應不多吧……”
左右連聲附和——
“不多不多。”
“極其儉省了。”
賀白氏一聲不吭。
張屏繼續算:“十二加十加五再加三,三十兩,每年四十兩剩餘。然,戶冊上記錄,第四年春上,賀老闆買了一座兩進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