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工具,丁凱軒開始整地、播種、搭棚,並收集樹葉雜草,做成有機堆肥,每天一早起來就要巡田,除了中午休息兩小時,幾乎都在陽光下工作,也許收成的經濟效益不會太高,但他從中找回了些許自信,不再是個無用的丈夫和父親。
過去他可以賺進大把鈔票,讓妻子無限額刷卡,做個讓人羨慕的醫生娘,而今他能獻給她的,可能只是一把菜,或幾顆番茄,會不會有點太愚蠢?無論如何,這是他目前所能做的,他就會全力以赴。
空氣中土壤和青草混合的味道,讓丁俞涵非常著迷,想到那些種子會長高長大,她更是興奮不已。她自動成為父親的小幫手,戴著一頂小草帽跟在他身旁,雖然做不動粗活,但可以幫忙拿些東西,更何況她還有一雙銳利的眼。
“溫度計上是什麼數字?”
“你看到的蟲是什麼顏色?”
陽光下,丁凱軒必須戴著帽子和墨鏡,以免過度刺激眼睛,跟周圍環境難免有色差,他的視力看遠比較清楚,看近反而模糊,因此需要女兒做他的放大鏡,丁俞涵以最簡單的語言回答父親,雖然沒有說說笑笑,這已是他們最貼近的時刻。
“爸,你流汗了。”丁俞涵拿毛巾給父親,她記得母親說過,不能讓父親的汗水流進眼中,那樣對眼睛的恢復不好,因此她隨時注意著。
“謝謝。”丁凱軒抹去額頭汗水,眼底不禁熱熱的,怎麼才沒幾天的工夫,女兒已經不怕他了,還會主動拿毛巾給他?以往他在醫院呼風喚雨時,女兒可不曾用這種崇拜眼神看他,原來做農夫比做醫生容易博取女兒的歡心。
許書婷站在家門口,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拿起相機拍照,丈夫和女兒並沒發覺,她偷偷抓住了這瞬間,原來過去這段日子的辛苦奔波,就是為了這一瞬間呀。
隨著日出日落,菜園裡自成一種生態,從發芽到收成,每天都有不同變化,丁凱軒種了番茄、小黃瓜、甜椒、油菜、紅鳳菜,一一成為桌上佳餚,就算許書婷再怎麼不善烹飪,仍掩不住那好滋味。丁俞涵愛極了這些美麗的菜,覺得它們像花一樣,愛到幾乎捨不得吃,直到母親說要拿去丟掉才肯吃光光。
許書婷常開車帶女兒出去逛逛,買些生活用品回來,但丁凱軒從來不參與這項活動,除了自家附近,他不曾到鎮上或鄰居家,甚至不肯走遠一些,他可以面對妻子和女兒,卻不想和其他人往來,怕人家問他的職業、問他的眼睛,現在的他還回答不出來。
許書婷希望丈夫不要忘了還有個世界,他們不是隱士,只是需要較緩慢的生活節奏,這天趁著女兒午睡時,她主動邀請丈夫。“我們去散散步,好嗎?”
桌旁的他正在記錄菜園日誌,像個小孩一樣,學習把字好好的寫在格子裡,內容是關於整枝去芽、輪流種植、保養水土,每件小事都是學問,依照他完美主義的個性,不一一規劃好是不行的。
“你要當導盲犬?”他不是嘲弄她,而是嘲弄自己。
“什麼導盲犬?你只是看不清楚,我算是你的導遊。”她立即糾正他,口氣嚴肅,然後又想到,以前她哪敢這樣跟他說話?在發生這麼多事以後,他不再威嚴,她不再柔弱,距離也隨之拉近了。
“我不想出門。”他停下筆,視線轉向妻子,她的臉似遠似近,眉目之間仍是動人,在他能看清楚的時候不懂欣賞,現在只留下一份矇矓美,有幾次他想要摸摸她的臉,伸出了手卻覺羞澀,那種親匿動作似乎不太適合他。
看來不做點大動作是不行了!她鼓起勇氣,走上前握起他的手。“在臺語的說法裡,夫妻不就是牽手嗎?我們一起出門,不會有事的。”
拜託他千萬別甩開她、別嘲笑她,她可是第一次這麼做,儘管兩人連孩子都生了,有些男女之間的情節卻還不曾發生,在某方面來說,她仍是個憧憬戀愛的少女。她需要戀愛,而且她不要別的物件,他若知道了,會不會覺得她很傻?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愛上他的,也許是他說離婚條件的時候,也許是在她作惡夢醒來的時候,也許是他在菜園跟女兒相處的時候,但也許就是現在,在他那樣震驚又無助的眼中。
他完全呆住了,直直望著她,腦中翻騰無法言語,很想問她一句:“我們要開始戀愛了嗎”,卻又遲遲開不了口。她可知她的小手,緊緊掐住了他的心,因此會覺得痛,卻又捨不得她放開,請一輩子都操控他吧,他不怕失去自己,只怕失去她。
終於,他反握住她的手,隨著她的腳步,踏出家門。山間微風徐徐,兩人在路上慢慢的走,不趕著去哪裡,不急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