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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士貼得很近,卻聽不真切,似乎在叫媽,又似乎在叫姐。護士嘆了一口氣,悄悄地問旁邊的人這一家活了幾口,卻沒有人知曉。這是護士們這幾天接收新傷員時最經常問的一個問題,只是問到小達時,不知怎的,她們不約而同地換了一種問法。她們問的是活了幾口,而不是死了幾口。

小達截肢手術之後兩天裡一直持續高燒,昏迷不醒。使用了多種抗菌素,並在病床周圍放置了許多冰塊物理降溫,卻都沒有效果。早上主治醫生來查房的時候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隨時能擰出水來。護士們就都明白這孩子怕是沒指望了。

沒想到這天中午小達卻突然毫無預兆地醒了過來。

小達醒過來,只見陽光炸出一屋的白光,空氣裡飛舞著無數金色和銀色的塵粒。滿屋都是穿著白大褂的人,風一樣地閃進來,風一樣地閃出去,話語聲卻細如蚊蠅嚶嗡飛行。身邊的床鋪上,有一個精瘦的老漢正咚咚地砸著自己的腦殼,天爺啊天爺地喊著。小達只覺得有一線奇癢,如細細一隊的蟲蟻,正沿著他的手掌心,一路蜿蜒地爬到了肩膀。

小達忍不住嗷地叫一聲。

兩件白大褂雲一樣地落在他的床前,一老一少兩張臉同時綻開一朵碩大的驚喜。“孩子啊,你到底醒了。疼嗎?”

“癢,手。”小達有氣無力地說。小護士坐下來,將他的手攤在自己的腿上,輕輕地撓了起來。小達覺得小護士的腿彷彿是一垛新棉,落上去就立時陷進了一團無底的柔軟。

小達忍了一會兒,沒忍住,終於搖了搖頭,說阿姨,是那隻手。

小達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能讓小護士淚流滿臉。

老護士嘆了口氣,對小護士說你去吧,把他媽推過來。小達的母親李元妮是和小達同批送來的,就住在隔壁的女病房。李元妮的傷在腿上。李元妮被刨出來的時候只有點輕微的擦傷,後來為了找一床蓆子而爬進殘存的半間屋裡。席子都拖出屋來了,卻遇上了餘震,一塊碎石砸下來,砸成了大腿骨折。

小護士跑進病房的時候,李元妮直直地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單一路拉到鼻子上,只露出兩隻眼睛,卻是緊閉著的,也不知是睡是醒,頭髮上有些光亮閃爍不定。小護士走近了,隱隱聽見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如飽足的蠶在緩慢地爬過桑葉,又如種子在雨後的清晨裡破土生芽。小護士呆立了一會兒,才漸漸明白那是白頭髮在嗞嗞生長——二十六歲的李元妮一夜之間白了頭。

小護士叫了兩聲,李元妮才睜開眼睛,小護士一眼看見了兩個深井一樣的黑洞,不見底,也不見波紋。

“李元妮,你兒子醒了,燒退下去了。”

一絲風吹過,波紋漾起,井裡微微地有了水的痕跡。

小護士推著李元妮去了隔壁的病房。進了門,母子兩人見過,一個叫了聲小達,一個叫了聲媽,聲音都有些嘶啞。半晌,小達才說媽我的右手沒了。

說這話的時候小達嘴邊的兩個小窩跳了一跳,臉上盪漾開隱隱的一絲笑意。

小護士的眼圈又紅了。老護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蹲下身來,輕輕抓起小達的左手,說孩子啊世界上有好多人都用左手工作的,你出院就該進學校了,正好從頭開始學左手寫字呢。

“你爸從小就是左撇子,往後你就跟你爸學。”

說這話的時候,李元妮並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經不在世上了。萬師傅是在途中的一家招待所裡遭遇地震的,一層樓整個塌陷,他和同房間的兩個同事無一生還,只是噩耗還需要幾天才能傳到李元妮耳中。

“媽,是你,把姐姐,弄丟的。”

突然,小達直直地看著李元妮,一字一頓地說。

小達的話如一根鋼針,戳破了一個剛剛有些鼓脹起來的氣囊,李元妮的身子一下子軟了下去。

“她,連個遮蓋的也沒有啊……”李元妮泣不成聲。

老護士嘆了一口氣,對小護士說:“她女兒,刨出來就死了。她想找張席子給蓋上,一轉身,屍體就讓人抬走了。”

1976年初秋 唐山市 某軍駐地

那個夜晚是一個異常陰鬱的夜晚,天低得彷彿一伸手就能捅得著,雲如吸滿了水的舊棉絮,任何一陣風隨意吹過,都能刮出幾滴髒雨來。

窩棚裡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那是紙、剪子和手指相碰時發出的聲音。

先把紙裁成小方塊,再把五層方塊紙疊在一起,折成長條,中間用繩子紮起來。再把長條紙的兩頭剪成尖角或者圓角,然後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