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呵呵一笑。但對天海所言,他卻不能一笑了之。“以前源平相爭時,賴朝公最擔心的也是此。”
“正是。但賴朝公擔心的只是太皇見異思遷,但將軍大人當警惕的,卻與當時完全不同。”
“我應警惕什麼?”
“經過了亂世,習慣以下犯上之人的心性已發生了巨大變化,對皇族的看法已有了莫大不同。”
“是啊。”
“故,他們一旦挾持天子舉兵造反,便成了一群無法無天的惡魔,真不知會做出何等事來。萬一皇統因此斷絕,將軍大人便會永遠被世人怨恨。”
家康閉上了眼睛。能說出這種膽大包天的話來的,普天之下只有天海。家康本想責備他,堵上他的嘴,但其言又不無道理。
如今井伊家主乃直政之子直孝,勤皇之心絲毫不遜其父。但若他聽到訊息趕往皇宮之前,亂事者便已挾走了天子……
“若那些人認為,只要挾持了天子,不管是與大人,還是與下一代將軍大人較量,他們都會處於優勢,那又當如何?大人不覺得此為引發天下大亂的種子嗎?”天海依然毫無顧忌,“此事與石田挾持秀賴舉兵造反不可同日而語,這恐會導致日本國大亂。”
“大師說話令人不快。”家康閉著眼睛嘆了口氣,“大師是說,僅有井伊防備還不夠,應該小心翼翼除去可能導致天下大亂的種子,是嗎?”
“正是。”天海大聲答道,“門尚未關好,卻怨盜賊來訪,才是愚蠢至極啊。”
“我就是為了把門關好,才讓秀賴成為公卿。”
“大人想讓他一直待在大坂城?”
“不。”
“想必也是。要是讓秀賴繼續留在大坂城,他定會被那些居心叵測者盯上。那些愚昧之人定會認為,豐臣秀賴挾皇上舉兵,是極好的靠山。”
“哦?”
“將軍大人亦該注意此事。那麼大人打算把秀賴安排到何處?”
“遠離京城,便無法履行拱衛皇室之責。因此,安排他在大和甚好,故我未曾把奈良交與別人,而是安排大久保長安在那裡做代官,亦是為秀賴準備……”
“將軍大人,您要是連這些都想到了,就當作出更直接的決斷。”
“哦?”
“迅速把大坂城控制在手中,然後請一位一品親王入住江戶。愚僧以為,大人把此事辦妥之後,再退隱不遲。
“請一位一品親王?”
“是。”
“不可。絕不可做出這等事。要是有人說,德川家康以贈親王府邸為名,挾持人質云云……”
“將軍大人!”
“絕對不可!那是向朝廷索要人質!世人定會說,德川家康乃是窮兇極惡的逆賊。大師啊,一旦失了民心,會前功盡棄。此事莫要再提。”
天海大笑起來,“哈哈哈,既如此,和尚就不說了。老衲還以為,將軍大人不是個尋常之人。”
“大師何意?”
“做了徵夷大將軍,便愛惜自己名聲,在意世間評說,要是這樣,大人好不容易推行的新政也就無甚意義了。這些話,老衲不會再說第二遍。”
家康瞪大眼睛,緊緊盯著天海,一動不動,他豐滿的額頭上言筋暴跳。
藤堂高虎看不下去,忙插嘴道:“好像要下雪了,外邊的海鷗在不停地鳴叫……”
藤堂高虎未能阻止家康,家康怒道,“你這和尚,存心要惹我動怒!”
“老枘很是意外。存心惹大人動怒有何好處?即便大人震怒,和尚亦不懼。要是因此噤口不言,便對不起將軍大人對老衲的厚愛。正因如此,老衲才要言無不盡。”
“唉。”家康低吟一聲。當今之世,能夠在他面前說出這等話來的,除了天海不會再有他人。他明知應虛懷若谷,可心中愈想愈氣。天海甚是明白家康心思,悠然看著門外,信心十足。
“和尚,你是說,即便世人以為我挾持人質,也要如此?”
“事情並非如大人想象的那般簡單。”
“但請一品親王下關東,人言可畏啊。”
“恕老衲直言,老衲方才只是想打探將軍大人是否有此用心。”
“大師,我怕留下洗不掉的汙點,才那般說。”
“老衲自然想到了。將軍大人想以儒道教化百姓,把世人都改造成聖人,大人此念,便是犯了佛法貪戒。”
“是啊。人人都有克服不掉的缺點。以淨土為念,以聖人君子為標,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