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今年已六十有三,秀吉公便是在這個年紀故去的,家康也記著這個。傳聞說,即便身體健康,家康也會辭去將軍一職,把權力交給年輕後輩。
“我仔細回味太閣教訓:人不知自己何時將會死去。在我身後,為了天下太平永固,必須讓年輕一代習慣壓在身上的重負。”這聽起來確像家康的話。
澱夫人一開始並未把傳聞當回事。太閣當年把關白一職讓與秀次時,亦是出於這種想法。任性的老人往往會為了尋些新奇和變化,說出讓人意想不到之言,家康恐也如此。他做將軍還不到兩年,怎可就此辭去職位?一開始,澱夫人是這般想的。
“將軍似已下定決心。舉行盛大的豐國祭,便是欲展示自己的文治武功,給世人一個念想,就像當年太閣舉辦醍醐賞花會……”聽到身邊人議論紛紛,澱夫人亦漸生憂心。若傳聞屬實,不正說明家康心中已確定了繼承之人?於是,她把大意告訴了且元,讓他到京城一探真相。在家康心腹中,所司代板倉勝重一向以謹慎穩重著稱,深得家康倚重。澱夫人猜想,勝重必定明白家康心思。
梳洗畢,澱夫人到了外間,讓人去傳且元。
良久,一臉快意的片桐且元竟和大野治長一同進來。
“且元,情況如何?”
“經過本阿彌光悅的周旋,在茶室與板倉大人見了一面,便回來了。”
“哦。勝重是否毫不相瞞?”
“是。他說,這些事終究會公之於眾,便把他所知全告訴了在下。”
“傳聞屬實嗎?”
“將軍大人說,太閣大人於六十三歲駕鶴西去,自己不能任享命運之予,故欲隱退。”
“何時隱退?”
“定於來春……”
澱夫人不由往前湊了湊。“來春?這麼說來,下一任將軍人選已然確定?”她故意不說出秀忠和秀賴,強裝平靜道。
家康若立了秀賴,讓秀忠輔政,片桐且元怕早就明說了。但恐已無望,秀賴年幼,實在不堪大任。為了不讓自己過於失望,澱夫人強作鎮定,但且元卻顯得非常輕鬆,他和大野治長對視一眼,微笑道:“已然確定。而且,在下以為,如此便足以保得豐臣氏安泰。”
“可保豐臣氏安泰?”
“是。板倉勝重絕非為了應付在下而信口胡謅的輕薄之徒,他已一一向在下明言。”
“將軍要遵循與天下公的約定,在秀賴十六歲時,將將軍一職交還嗎?”澱夫人嘴上這般問,但連她自己都已不信。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明白,所謂交還權柄云云,不過一個難以成真的幻夢。為何會這樣,她也無從知道。
片桐且元再次和大野治長對視一眼,又輕輕一笑。二人好像已經談過此事,雙方都甚是滿意。且元道:“夫人,將軍大人的想法果然高明,真出在下意料。”
“並非按照和天下公的約定……”
“是。那個約定已因治部少輔的輕率舉動而成一張廢紙。將軍大人為了皇室和少君不辭辛勞,出兵征伐會津,石田和大谷卻趁機進攻伏見……”
“好了,這些事我都知道。”澱夫人打斷了且元,“那時,將軍若對我們抱有敵意,怎會特意將修理從大津送回?以我和秀賴並不知情為由而寬諒我們的那一日起,事情便完全改變了。修理,你說呢?”
大野治長低聲應了一聲,向澱夫人施了一禮,道:“請您冷靜地聽完片桐大人的話。”
“好,我聽。看你們二人滿臉笑容,定是好事。”
“夫人說得對。我們徹底放心了。將軍大人為了豐臣氏能夠世世代代存續下去,打算把將軍之位讓與秀忠的同時,舉少君為右大臣。”片桐且元一字一頓道。
“將軍?秀忠?舉秀賴為右大臣?他到底是何意?”澱夫人真不懂。大野修理也很欣慰,看來並非壞事。她雖然心裡如此想,可依然不明這對豐臣氏有何益處。
這時,片桐且元微笑著點頭道:“將軍大人的想法實不尋常,我輩萬萬想不到。右大臣乃信長公最終之位。少君十三歲便被舉為右大臣,不久便能任關白、太政大臣,日後定能繼承太閣之位。”
“哦。”
“而且,日後不會再有戰事。這麼說,乃是因為豐臣氏從此和徵夷大將軍及其治下武將無關,而是作為朝廷棟樑。一言以蔽之,只要朝廷不滅,豐臣氏便會永存。”
澱夫人睜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只要皇族在,豐臣氏就會永存?”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