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先生不及時稟報,還另有隱情。”
“是嗎?”坐累了的李太后,示意一旁侍候的宮女幫她捶捶背,捏捏腰,問道,“有何隱情?”“就為那個被刑部拘捕的章大郎。”
“章大郎,章大郎是誰?”李太后問。
一直靜聽對話的朱翊鈞,這時插話說道:“就是張先生上次的揭帖中,講到的失手打死儲濟倉大使王崧的那個人。”
“鈞兒好記性,看看,娘倒忘記了。”李太后朝兒子笑了笑,又問馮保,“這個章大郎,不就是北鎮撫司的一名官員麼,張先生為何在乎他?”
馮保剛欲開口,突然發現小皇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他感到那眼神裡藏了一種過去未曾發現的東西,不免心頭一驚,答話時就分外謹慎:
“太后與皇上有所不知,這個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
“邱公公,你說是邱得用?”
李太后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小皇上也霍地挺直了身子,東閣裡頓時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這種反應在馮保預料之中,他繼續作戲,連連嘆氣道:“唉,千想萬想都不會想到,邱公公會攤上這麼個不爭氣的外甥。這些時,邱公公心都慪腫了。”
“可是,邱公公卻一直不曾提起過。”李太后喃喃說道。
“借十個豹子膽給他,他也不敢提呀,”馮保振振有詞,“邱公公服侍太后多年,太后也覺得邱公公是難得的好奴才,如今升任乾清宮管事牌子才一個多月,就出了這等醜事。他那一張臉,往哪兒擱呀。”
“這倒也是……”
李太后說了個半截子話就打住了,馮保聽不出下文來,又道:“處理胡椒蘇木折俸的風波,章大郎是關鍵。”
“說說看。”李太后道。
馮保接著說:“說實話,兩京各大衙門的官員,之所以敢有怨言,就看著章大郎受不著懲罰,如果把章大郎明正典刑,官員們便都會像秋後的知了,一下子全啞了。”
“那張先生為何不這樣做呢?”朱翊鈞問。
“投鼠忌器啊!”馮保挪挪身子,從窗欞裡射進來的陽光,正好迷著他的眼睛,他用手揉揉眼皮子,才又說道,“張先生是有心人,他上次呈上的揭帖,說章大郎是失誤致死人命,就這一個‘誤’字,就說明他有保全章大郎性命之意。”
“究竟是不是誤傷呢?”李太后追問。
“這個……這個,老奴也說不清楚。”
“這個張先生,胸中倒藏得住千山萬水,”停了半晌,李太后才緩緩說道,“鈞兒,你要好好跟著張先生學一學。”
朱翊鈞瞥了一眼地上被折成兩截的玫瑰花枝,又伸手理了理擺在面前几案上的那些奏摺,答道:“母后,兒正有事要請教張先生。”
“那,你就傳旨接見他。”
“您呢,母后,您陪兒一同接見。”朱翊鈞說此話時,幾乎是在撒嬌。
“這……好嗎?”
李太后側身望了望南牆一垂到地的絲幔,端莊秀麗的面頰上,忽然泛起了好看的紅潮。
剛過未時,張居正走進會極門,沿著東邊甬道穿過會極中極建極三大殿。節令雖已過了處暑,可是大日頭底下依然暑氣蒸人。所以,張居正走完甬道來到雲臺門口時,額頭上已是滲了
一層細碎的汗珠。趁他揩汗時,領路的牙牌太監低聲說道:
“請張先生稍稍留步,奴才先進去稟告一聲。”
管事牌子剛進去,須臾間就有一個銀鈴樣的聲音傳出來,這是小皇上朱翊鈞親口說話:
“請張先生進來。”
張居正先習慣地整了整官袍,撫了撫本來就很熨貼的長鬚,然後才提起袍角抬腳進門。一進屋子,他就發覺李太后與馮保都在裡頭。三人所坐位置與上次會見時大略相同。他立即跪下行君臣之禮,朗聲說道:
“臣張居正叩見皇上,叩見李太后。”
小皇上答:“先生請起,坐下說話。”
一名小內侍給張居正搬來了凳子,張居正剛坐定,朱翊鈞就開口說話了:“朕要見先生,是有事要請教。”
張居正答:“臣不敢當請教二字,皇上有何事垂詢,請明示。”
朱翊鈞看看馮保,馮保指指袖子,朱翊鈞會意,便從袖口裡掏出幾張小字條,那都是他今日要請教的問題。這是馮保給他出的主意,怕他小孩子臨時緊張,把要問的問題丟三落四給忘了,故先都在紙條上一一寫好。朱翊鈞把手上的幾張紙條翻了翻,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