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著玄而又玄的神氣,說道,“奴才剛入宮時,就聽宮內老人講了一個故事,說的是孝宗萬歲爺在御時,好微服私訪,為的是洞察人心的向背。有一天夜裡,投宿在一間荒村野店裡,枕著塊石頭,睡在草蓆上。半夜裡,有兩個人在說話,一個在院子裡,一個在隔壁屋中,孝宗萬歲爺支著耳朵,聽他們說些什麼。只聽得院子裡那個人對屋中人說,‘今夜,皇上老兒又出來了,咱看星象,當在民間中,頭上枕著石頭,睡在草蓆上。’屋中人笑道,‘你沒看錯吧?’孝宗萬歲爺聽了覺得稀奇,便頭腳易位顛倒來睡。不一會兒,聽得屋中人也來到院子裡頭,看了一會天,說道,‘你老兄果然錯了,皇上老兒哪是頭枕石頭,明明是腳踹著一塊石頭嘛。’孝宗萬歲爺聽了,不覺渾身冒汗。第二天回宮,命人前去訪求那兩個人,竟始終找不到。由此孝宗萬歲爺深信,身為九五至尊的人主之極,一舉一動,都有神靈窺伺。哪怕細微末節的小事,也絲毫馬虎不得。須知萬歲爺一句話就是聖旨,一個舉動就是萬世楷模。今日裡,讓客用這個奴才按著萬歲爺的頭,設若民間的高人看了星象,說不定就是天狗吃日頭的大事。”
耳朵癢了請人看一看,這在老百姓裡頭,原是極平常的一件小事,可是經過馮保搬經弄典這麼一擺乎,竟成了不可饒恕的欺君之罪。李太后頓時沒了主意,問道:“依馮公公看,這兩個小奴才該治罪?”
“正是。”馮保覷了一眼李太后,答道,“若按皇上的家法,客用小畜生怎麼討便宜,也得斫一隻手,但今天的事既是萬歲爺叫的,懲罰就輕一點,讓這兩個小畜生跪在院子裡的磚地上,曬一上午太陽。”
“日頭老毒的,曬暈了麼辦?”朱翊鈞瞧了瞧磚地上白晃晃的陽光,擔心地問。
馮保立即回答:“萬歲爺,天底下生殺予奪大權,都在你手上,一味地慈悲,怎好當皇帝!”“馮公公說得對,就這麼辦了,走,萬歲爺,咱們去東閣。”
李太后一錘定音,說罷牽著朱翊鈞的手,在兩名宮女的引導下,挪步向東閣走去,馮保緊隨其後。
此時的東閣,早已被值事太監擦拭得窗明几淨,鑲嵌了幾十顆祖母綠的鎏金宣德爐裡,也燃起了特製的檀香,異香滿室,聞者精神一爽。而在小皇上的御座與李太后落坐的繡椅之間,有一個小巧玲瓏的單盆花架,上面放了一個翠青六孔蓮瓣花插,那本是南宋龍泉窯的舊物。花插上插了六支猩紅欲滴的玫瑰,也分外奪人眼目。主僕坐定,李太后瞄了瞄小皇上几案前先已放好的十幾份奏摺,問馮保:“馮公公,奏摺還未拆封?”
按規矩,所有呈給皇上的奏摺,先都集中到通政司,再由該衙門轉呈大內。奏摺寄呈時就已封套緘口,通政司收到後再加蓋火印關防。只有呈至御前,皇上下旨才能開拆,此前任何人不得與聞。新皇上登極之初,馮保就把這規矩說給李太后母子聽了。這些時來,也一直是這麼做的。今日李太后突然問這麼一句,看似無心卻是有意,馮保覺得這是李太后故意試探他是否對小皇上竭盡忠懇,便恭謹答道:“沒有皇上的旨意,奴才豈敢拆封。”
“啊!”李太后嘴角微微一翹,微微笑道,“那就拆吧,你說呢,鈞兒?”
“拆。”
朱翊鈞的嘴中硬繃繃吐出一個字,他的心思還在那兩個罰跪的內侍上頭。
馮保趨身上前,把那些奏摺逐一拆開並看了一遍題目,李太后問:
“有無緊要的?”
馮保答:“有三封摺子,皇上和太后想必願意聽聽。”
“哪裡呈來的?”
“一封是河南府新鄭縣令呈上的密札,備細稟報高拱回籍這兩個月的舉止動靜。”
本來慵懶地坐在錦緞繡椅上的李太后,一聽這話迅速坐正了身子,急切地問:
“這倔老頭子,回家後可老實?”
馮保眯著眼,把那密札讀了一遍,大致陳述高拱回籍之後,足不出戶,閉門謝客,連當地縉紳前往拜望,也一概謝絕。他剛讀完,李太后就微蹙著秀眉問:
“這個縣令的話可靠嗎?”
“大致可靠,”馮保覷了一眼李太后,討好地說,“上次太后囑咐奴才,要把高拱盯緊一點,奴才就派人去了一趟新鄭,傳諭縣令,高拱回籍閒居,地方官要把他看管緊一點,有關高拱的言行舉止,須得定期寫密札向皇上奏報。為了萬無一失,除了縣令那邊,奴才還另外派了人監視。”
“情況如何?”
“誠如縣令所奏,高拱表面上的確足不出戶,但他總還有個傳聲筒在外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