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儀勉強一笑算是歉意,接著慢條斯理問道:“玄兄,如果昨天發生在東二胡同的事,不是張居正,而是恰好被你碰上了,你將如何處置?”
這一問倒真把高拱問住了,想了想,答道:“也只好像張居正這麼做了。”
“是啊,凡朝中秉節大臣,都會這麼做的,”高儀說著氣憤起來,“光天化日之下,亂棍打死人命,身為朝廷命官,豈能袖手旁觀!張居正此舉深得民心,深得官心。玄兄,不用愚弟說明,這一點你也是清楚的。”
“又遇到一頭犟驢子了。”高拱心中暗暗叫苦,正想著如何措詞說服高儀為他分憂,只聽得高儀繼續說道:
“嘉靖四十五年,我剛接任禮部尚書時,給世宗皇帝,也就是當今皇上的父親上一道摺子要求裁減太常寺冗員,目的就是要趕開世宗身邊那四十五個妖道方士。張居正昨日所行之事,比之當年我之所為,更顯得激烈慷慨,他的這股子勇氣魄力,愚弟十分敬佩。”
高儀的話句句是實,但高拱句句都不願聽,因此拉長了臉,悻悻說道:“南宇兄,張居正昨日所為,的確並無挑剔之處。但皇上為此事震怒非常,一定要懲處張居正,這件事放在你會怎樣處置。”
“我辭職,不當這個首輔。”
高儀斬釘截鐵地回答,一下子把高拱噎住了,隨即氣憤地頂回一句:“為區區小事而撂挑子不幹,這豈不是婦人之舉。”
高儀長嘆一聲說道:“玄兄,我看你是鐵了心要懲處張居正了。”
“南宇兄,你不要栽到我頭上,懲處張居正是皇上的意思。”
“但部院大臣們都知道,你和張居正早就在鬧意氣了,這件事如果處置不當,你就有落井下石之嫌。”
這場談話又是不歡而散。
第十二回 太子無心閒房搜隱 貴妃有意洞燭其奸
朱翊鈞跟著孫海,從慈寧宮的後門溜了出來,七彎八折,來到了承光門後的御花園,興沖沖地跑到那棵老柏樹下,抬頭一望卻傻了眼。昨日看到掛在樹梢的那個鳥窩,此時卻已不見,回頭看看地上,有被打掃過的痕跡。孫海沮喪說道:“到底還是來遲了。”
“什麼人這麼大膽,我問問人去。”朱翊鈞一跺腳,準備去找人。
孫海喊住他,說道:“太子爺,依奴才看不用問了,說不定就是有人知道太子爺要掏鳥窩兒,故意先叫人掏了。”
“一年也難得找一回樂事,又樂不成了。”說著,朱翊鈞悵悵地望著柏樹梢,一臉的不高興。
此時的御花園中,奼紫嫣紅,百花齊放,水清葉翠,鳥語花香。溫暖的陽光直射下來,連平常顯得陰鬱冷峻的假山,這會兒也變得生機勃勃,明媚可愛。但朱翊鈞已經沒有了遊玩的興致,和孫海一前一後,怏怏地離開御花園。沿途,不時有路過的太監避向路旁,恭恭敬敬給太子爺請安,朱翊鈞也懶得搭理。為了避人,他踅向乾清宮西五所,決定從平常很少有人走動的永巷回慈寧宮。
“孫海,你走上來。”
剛拐進乾清宮西五所的甬道,朱翊鈞就回頭喊。孫海身為奴才,哪敢與皇太子並肩行走。儘管緊走兩步,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但仍拖拖地不肯上前。朱翊鈞見孫海還掉在後頭,索性停住腳步,扭過頭惱怒地問:“你怎麼不上來?”
“奴才不敢。”孫海低聲說。
“我要問你話兒,你掉在後頭,我怎麼問?”
見太子爺發了怒,孫海只得硬著頭皮跨步上前,和太子爺並肩走著。
“你今年多大了?”朱翊鈞問。
“十五歲。”
“你比我大五歲。”
“是,太子爺。”
“你哪一年進宮的?”
“隆慶三年,已經三年了。”
朱翊鈞突然停住腳步,抬頭望了望白雲悠悠的天空。問道:“宮外有什麼好玩的嗎?”
說到“玩”,孫海眼睛一亮,平日訓練出來的那種拘謹一下子不見了。說話的嗓子也提高了:“回太子爺,宮外好玩的東西,確實太多了,太多了!”
“啊,是嗎?”朱翊鈞豔羨地瞪了孫海一眼,“你說說,有哪些好玩的。”
“趕廟會、看社戲、玩獅子、踩高蹺、打炮仗、放河燈、鬥蛐蛐、過家家……”
孫海如數家珍,說得有板有眼,接著又說了每一種“玩”的方法和樂趣。把個朱翊鈞聽得心花怒放,驚歎不已。待孫海落了話頭,朱翊鈞又接著問道:“現在這時候,外頭都玩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