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邵大俠還來不及回答,忽聽著門外有人一杆笛似的喊將進來:
“是什麼人來了,咱來瞧瞧。”
說話間,只見一位身穿蟒綢曳衫的高個年輕人大大咧咧地跨進門來,他徑直走到邵大俠跟前,打量著這位五短身材的闊佬,朝錢生亮嚷道:
“老錢,這位可是你說的邵大俠?”
“正是,”錢生亮站起來回答,然後又對邵大俠說,“邵員外,這位是少東家。”
打從這位年輕人一進門,邵大俠就猜想到他是武清伯李偉的兒子李高。他不務正業一味胡鬧的大名在京城裡頭響得很。邵大俠便起身與他相揖見面,重新坐定後,李高說:
“邵員外,人家都說你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這是過獎了,邵某一個生意人……”
“別,別,”李高伸手打斷邵大俠的話頭,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口吻說,“誰不知道你邵大俠玩生意是出於無奈,你現在幫咱做一件事,咱也送你一萬兩銀子。”
“做啥?”
“把高閣老請回來,重登首輔之位。”
“少東家別開玩笑,”邵大俠一驚,臉上頓時變了顏色,他覷了李偉一眼,依錢生亮的稱呼對李高說,“少東家,這樣的朝廷大事,只有你的姐姐,當今聖上的生母李太后才做得下來,我一個平民百姓……”
“別裝蒜了,”李高搶白道,“當年不是你,高鬍子能擠走李春芳,從河南老家跑回京城當首輔麼?”
邵大俠現在最怕人提起的就是這件事,他想封住李高的一張瘋嘴,一時又想不出辦法,只得敷衍道:
“那是誤傳,我邵某怎麼會有這本事。”
“咱知道你邵大俠為何不敢承認自己的豐功偉績了,”李高擠了擠眼睛,謔道,“你是怕當今首輔張居正找你的麻煩。”
邵大俠不置可否,而是巧妙地轉過話題說道:“聽說你姐姐,當今聖母李太后對張居正甚為倚重。”
“啐!”李高一臉不屑的神氣。
“李高!”
李偉擔心兒子又要胡說,趕緊出來制止。其實,就是李高不講,邵大俠對他父子二人的心態,也是瞭解得清清楚楚。今年一連發生的兩件事情,都對武清伯打擊甚大。一是子粒田徵稅,二是給自己造墳申請用銀事。前者讓李偉一年要往外拿八千多兩銀子,後者讓李偉想借此機會賺一把的念頭落空。因此,父子二人對張居正恨得牙癢癢的。傳說前些時有人前往荊州謀殺張居正的得力干將金學曾,也是受了武清伯的指使。儘管金學曾毫毛也未傷及一根,荊州知府趙謙卻成了替死鬼。這是今年官場上發生的最大一件事情,雖然皇上有旨追查,但因謀殺者至今也未捉到,此事遂成了無頭案。從與李偉見面談話來看,邵大俠不相信這位木訥謹畏的老頭兒有此膽量,倒是他的兒子李高這副勢豪紈絝的架式,保不準會作出糊塗事來。但人命關天的事也不好隨便亂猜,邵大俠想了想,言道:
“我邵某在商言商,武清伯若有生意上的事情打點,鄙人倒可盡綿薄之力。”
“你都做些啥買賣?”李偉問。
“布匹綢緞,珠寶頭面首飾,鹽茶木材,凡是能賺錢的,我都做。”
武清伯點點頭,李高忽然來了興趣,接著問:“聽說你做得最好的,還是布匹綢緞。”
“這倒確實。”邵大俠答。
“同北京的郝一標比,你們兩個誰強一點?”
“各有千秋吧。”邵大俠的口氣中充滿自負。
“郝一標的綢緞品種花色齊全,你的呢?”
“只要人間有的,我的店裡盡有。”
“嗬,牛皮不是吹的,蛤蟆不是飛的,說說看,你的店裡頭都有些啥?”
李高興沖沖地催問。邵大俠如數家珍般說了一大堆綢緞名樣,李高聽罷又鬧著要他說布,邵大俠呷了一口茶,又道:
“若單道布匹,與蘇州府相鄰的松江府,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稱,松江府上海縣出產的標布、中機布、小布、漿紗布,嘉定縣出產的斜紋布、藥斑布、棋花布、紫花布、細布,紹興出產的葛布等等,這都是大的品種,若再細論下來,怕也要上百種。”
“哪種布最貴?”李偉問。
“葛布,上等的葛布,如雷州產的錦囊葛,細滑而堅,顏色如象牙,一匹值三兩銀子,再其次是斜紋布,勻細堅韌,一匹值一兩多銀子。”
“最便宜的布呢?”
“漿紗布,一疋只值銀四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