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他?”李貴妃盯了馮保一眼。馮保這時也正從指縫兒裡露眼看她,只見李貴妃慢吞吞回到繡榻上坐好,咬著嘴唇思忖片刻,然後吩咐邱得用:“你去把領頭的喊幾個進來。”
邱得用出去不一會兒,便領著三位大�進來,他們是內官監管事牌子孫隆,御馬監管事牌子崔元以及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三人進了西暖閣,齊刷刷跪倒在李貴妃母子面前,一起喊道:
“奴才叩見皇上,奴才叩見李娘娘。”
朱翊鈞猶自沉浸在剛才的驚愕中沒有回過神來,這會兒奴才們銳聲請安,更讓他成了驚弓之鳥。李貴妃察覺到兒子的驚恐之狀,她伸手握住兒子的手,然後問跪著的三個奴才:
“你們邀來這麼多奴才,跪在毒日頭底下,究竟為的何事?”
跪在中間的孫隆,朝前膝行一步答道:“回李娘娘,奴才們來為馮公公鳴冤。”
李貴妃明亮的眸子一閃,她看看馮保,只見這老奴才仍是雙手捧著臉,頭垂得更低了,她咬了咬紅潤的嘴唇,示意容兒不要再打扇了,然後問道:“這麼說來六科廊言官們上的摺子,你們都知道了?”
仍是孫隆回答:“登聞鼓敲得震天價響,奴才們焉有不知的道理?”
“誰組織你們來乾清宮下跪的?”
…………
“說!”
李貴妃聲音不大卻極具威嚴。三位大�都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身子。這回輪到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跪前奏事。
“回娘娘,”張誠嘎著嗓子說道,“奴才們誰也沒有組織,大家聽說外廷言官們要彈劾馮公公,都自發地跑來乾清宮,向皇上、李娘娘求情。”
“你們擔心我和皇上不能秉公而斷?”
“奴才們不敢!”
三位大�聽出李貴妃的不滿連忙一起頭碰磚地謝罪,一直縮手縮腳坐在凳子上的馮保,這時也挪步上前,與三位大�一起跪了。口中說道:“都是奴才的不是,惹得娘娘生氣。”
“不干你的事,你且回去坐著,”李貴妃指了指凳子,看到馮保回去坐好了,又開口問道,“張誠,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哪。”
這三位大�平日裡都與馮保關係融洽,算是一撥子死黨。今日裡按馮保的私下吩咐吆喝來一批內侍,硬著頭皮闖進乾清宮來替馮保求情,心裡頭都想著馮保是皇上“大伴”,這麼做是錦上添花,並無多大危險。可是,從進得西暖閣,見到李貴妃一直板著臉,說話口氣寒得磣人,心裡頭又都慌張起來,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這會兒,聽李貴妃對待馮保的口氣十分友好,他們又大大鬆了一口氣。張誠本來已虛下去的膽子又壯了起來。
這張誠三十七八歲年紀,進宮也二十多年了。因聰明伶俐,被選在內書堂裡讀書。一幫太監中,就他的文墨最好,因此得到馮保的賞識和器重,他原先在御用監管事,馮保出掌司禮監,便提拔他為司禮監秉筆隨堂太監。作為馮保的心腹,這會兒只見他挺身答道:
“娘娘英明睿斷,皇上登極之初,聖聰亦傳聞天下。斷不會聽信奸佞之辭,誣辦好人。奴才們今兒來這裡,固然有擔心馮公公受冤的心思,這是奴才們的小心眼,是以小人之心度聖上之腹,萬萬不應該的,不過……”
說到這裡,張誠不再往下說了。
“不過什麼,說呀!”李貴妃催促。
張誠扭捏著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卷來,膝行上前,把書舉過頭頂說:“請李娘娘看看這個。”
李貴妃接過這本用綿紙刷印的書卷,只見瓷藍封面的書籤上,赫然寫了兩個魏碑體的大字:女誡。
“女誡?”
李貴妃脫口唸出來,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她平日除了讀抄佛經外,一切閒雜書藉都不曾瀏覽,但這本《女誡》卻是讀過好多次的。這是洪武皇帝開國之初就讓人編寫的一本書,旨在訓戒所有內宮嬪妃眷屬只能謹守女人本分,不得干政。違令者輕者打入冷宮,重者處以極刑。歷代所有入宮女子,無論貴賤,都得讀這本書。現在乍一看到這本書,李貴妃陡然想到自己這些時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干政”,頓時心驚肉跳,薄施朱粉的鼻翼上也滲出了幾粒香汗,她把那本書隨手往榻旁的矮几上一扔,厲聲問道:
“張誠,你呈上這本書是何居心?”
張誠連忙俯下身子,誠惶誠恐答道:“啟稟娘娘,奴才沒有任何居心,這本書來自六科廊。”
“來自六科廊?”李貴妃又是一驚,又把那本書拿起來揚了揚,詫異地說,“我看這本書還是新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