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物,我本來就不喜歡,何況上次酒席上我已說過,今生再也不進考場。”張居正雖然對何心隱的狂人作派頗有腹誹,但又欣賞他的任俠豪氣。於是又問道:“你一個讀書人,棄絕了功名,又能做些什麼呢?”何心隱朝張居正做了一個鬼臉,答道:“前天夜裡,趁你們這些新科進士邀齊了去拜謁座主時,我和初幼嘉兩個閒來無事,便去棋盤街旁的槐花衚衕逛了一回。”張居正來京師不久,就聽說槐花衚衕是妓女聚居之地,當即笑道:“你們還真會找地方享受,是不是有銷魂之夜?”初幼嘉答道:“銷魂談不上,逢場作戲當一回狎客,亦是快慰人生。在青樓上玩得高興時,我哼了幾句歪詩。”說到這裡,何心隱略一定神,接著低聲吟哦起來:“常記江湖落拓時,坐擁紅粉不題詩。此身應是逍遙客,肯把浮名換玉脂。”何心隱剛唸完,初幼嘉接著說道:“槐花衚衕的女史們,倒也粗通文墨,有一位叫梅雪的,頓時就捻動琵琶,把柱乾兄的這首情詩按曲兒唱了,眾女史一齊拍手叫好,開玩笑說,謝大人作得好詩,這第一句詩若改成‘常記槐花衚衕時’就更好了。柱乾兄說這意思雖好,但改不得,一改就不合平仄。女史們就笑鬧著喊他常先生,意思是讓他常去槐花衚衕光顧。”初幼嘉說罷,三人又笑了一回,就此抱拳揖別。不覺光陰荏苒,白雲蒼狗二十六年過去,張居正再也沒有見過初幼嘉與何心隱兩人,但這位何心隱的蹤跡,倒是時有耳聞。聽說他後來因仰慕王陽明的大弟子王艮的學說,師從王艮弟子顏鈞,多少年後,成了名聞天下的大學者,到處授徒講述王學。張居正一直苦無機會再次見到這位當年在京師結識的狂人,沒想到面前這位私闖皇陵禁區的“常先生”,就是當年的那個風流才子何心隱。
事情既已捅穿,張居正再仔細端詳坐在面前的故友,除了偶爾表現出來的神采飛揚的氣質,眼前的何心隱,與當年那位風流倜儻的年輕士子實在相去甚遠,不由得感慨道:
“柱乾兄,若不是你自己說破,我真的認不出你了。”
何心隱笑道:“二十六年前,我們只在京城一塊呆了三個月,認不出本屬正常。今天,
我若不知道新皇上命你來視察先帝陵寢工程,也認不出你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來視察先帝陵寢?”張居正警覺地問。
何心隱臉上浮出詭譎的笑容,盯著張居正意味深長地說道:“叔大兄,我來此地,原是為了會你。”
“哦?”張居正平息了故友重逢的激動,又恢復他那深沉練達的習性,平靜問道:“不知柱乾兄會我為的何事?”
何心隱身子前傾,壓低聲音說:“叔大兄多年韜光養晦,現在終於有出頭之日了。”
“此話怎講?”
“叔大兄真的要我說明?”
何心隱目光突然變得犀利,張居正看了他一眼,蹙著眉緩緩說道:“柱乾兄不要忘記,此處可不敢胡言亂語。”
“是呀,”何心隱踱到窗前,撩開柔紗窗幔,看著月光下的隱隱山林,感嘆地說,“這裡是大明龍脈之所在,一般人來這裡,除了景仰膜拜,又還能說出什麼!但你我不一樣,你久蓄凌雲之志,要當伊呂一樣的人物,我何心隱也是生於斯世的狂人。選擇這裡來談大明天下,社稷蒼生,正是風雲際會的上乘之地。”
看著何心隱清癯的背影,張居正忽然感到這位故友身上有著一股磁石般的力量。
“柱乾兄,你再也不是當年的何心隱了。”
何心隱回過身來,反剪著雙手說道:“我知道我何心隱在叔大兄的心目中,還是一個尋花問柳的狎客形象。但那個‘常先生’早已死去了,這其間的人世浮沉,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這些談資且留將日後細細道來。今天,我們還是先談正事。”
“你究竟有何正事?”
“談正事之前,我先請你看樣東西。”
何心隱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份揭帖。
第十九回 解偈語秉燭山中夜 敲竹槓先說口頭禪
張居正抖開那張揭帖,只見上面寫了一首五言四句的順口溜:
田邊有個人
踩石捉鷺鷥
此鳥一展翅
飛入白雲裡
反覆看了幾遍,張居正也沒看出其中有什麼玄機,只是覺得這字跡似曾相識,便問道:
“這揭帖是誰寫的?”
何心隱答道:“就是你的總角之交初幼嘉。”
“是他?”張居正又是一驚,立忙追問,“他現在哪裡?”
“他遠在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