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衝實人實語:“今兒上午我還悶得慌,請了個高僧到家裡來,為我宣講佛法,堵在胸口的那塊石頭,總算搬開了。”
孟衝說著就笑起來,馮保雖也跟著一起笑,卻多了一道心眼,問道:“高僧是哪裡來的?”
“昭寧寺的。“
“昭寧寺的?”馮保聳了聳鼻子,書房裡飄出一股檀香味。馮保伸頭朝連著客廳的書房看了一眼,問道,“方才我在門口落轎時,還聽到了木魚聲,是你敲的還是別人敲的?”
“就是那位高僧敲的,他教我念經。”孟衝回答,他想把這件事支吾過去,便改了話題說,“馮公公帶來的人呢?”
“都在轎廳裡歇著。”
“呀,這怎好怠慢。老楊!”孟衝扯著嗓子喊來管家,吩咐道,“去弄些酒菜,把馮公公手下班頭好好侍候。別忘了,臨走前每人封幾兩腳力銀。”
老楊退下辦事去了。馮保不置可否,依舊望著書房,問孟衝:“孟公公,那位高僧還在裡頭吧。”
“啊,在。”孟衝回答。
“能否請出來相見,我也正想聽聽佛法。”
孟衝知道馮保這是多疑,怕裡頭藏了什麼是非之人,連忙起身走回書房,領了一個約摸六十來歲身披玄色袈裟的老和尚出來。
老和尚顯然已經知道馮公公的來歷,一進客廳就朝馮保雙手合十行禮,說道:“貧僧一如與馮施主結得佛緣,好在這裡相見。”
馮保也起身還了一禮,坐下說道:“你就是一如師傅!久仰久仰。聽說你在昭寧寺開壇講授《妙法蓮華經》,京城善男信女蜂擁而至,把個昭寧寺擠得水洩不通,可見一如師傅道行高深。”
一如答道:“阿彌陀佛,那是佛法精妙,吸引了十方施主,不是貧僧的功勞。”
馮保轉頭問坐在一如對面的孟衝:“孟公公,你今兒個向一如師傅請教什麼?”
“一如師傅為我講授《心經》。”
“《心經》?好哇,講了多少?”
“講了差不多三個時辰,才講了第一句,”孟衝撓了撓後腦勺,想了想,結結巴巴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就這一句。”
“請問哪五蘊?”馮保跟著發問,見一如和尚準備回答,他連忙擺手制止,笑道,“我是問孟公公的。”
“五蘊,哪五蘊?我剛才還記得,”孟衝一時記不起來,又拍腦袋又搓手,自嘲道,“看我這木疙瘩腦袋,左邊撿,右邊丟,硬是記不全,只記得第一蘊是個色字。”
“對,色,想、受、行、識,是為五蘊,不知我說得對不對,一如師傅?”
“馮施主說得一字不差。”
“請教一如師傅,五蘊皆空,這個空當指何講?”
馮保神情專注地望著一如和尚,彷彿他今晚是特意來這裡請教佛法似的。一如師傅兩眼微閉,悠悠答道:“《心經》裡已回答明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告子有言,‘食、色,性也’,請教一如師傅,告子所言之色,與《心經》所言之色,是一回事呢,還是兩回事?”
“既是一回事,也是兩回事。”一如師傅睜開眼睛看了馮保一眼,又緩緩答道:“告子之色,是乃女色,《心經》之色,是乃大千世界諸般物相。亦有‘質礙’之意。凡眼之所見,耳之所聞,鼻之所嗅,舌之所言,身之所觸,皆為色。《心經》之色包涵了告子之色,所以說既是一回事,又是兩回事。”
“那麼,色為何就是空呢?”
馮保問話的口氣雖然恭敬,但細心人仍能聽出有考問的意思。但一如師傅並不計較,他盤腿坐在椅子上,從容答道:“五蘊之中,尚分兩法。第一蘊為色法,其餘四蘊皆為心法。色法指大千世界諸般物相,心法乃眾生本體感悟之道。五蘊皆空這一句,乃是整個《心經》關鍵之所在。需知大千世界諸般物相,沒有任何一件一成不變,就說馮施主你,童年時的樣子現在已無法追回,入宮前和入宮後也大不一樣,昨日之你與今日之你也迥然不同,請問哪一個時間的馮公公是一個真我呢?如果你認為當下坐在這兒的馮公公是真我,那麼過去所有時日的馮公公豈不是假的嗎?所以,父母所造之色身,總在變幻之中,這叫無常,無常生妄見。往往我們認為的真,其實是妄。在色身中,你找不到真實的體性,所以說,色即是空。”
一如和尚隱約感到馮保心火正旺,故委婉地借解釋《心經》之機加以規勸。馮保向來心細,哪會聽不懂一如話中的玄妙。一如話音一落,他就